泛息补给

01.

每天早上十点开始工作。
清理机器，检查零件，倒入定量显影液，关闭机门，按下开关。

从各地寄来的胶卷被放在各自牛皮纸袋中，王源随手拿过一袋 看了眼，发件人：会员1108号王先生。
把引卷器塞进暗盒，转动 再转动，科哒科哒两声后牵出片头，贴上标签。标签上的数字显示，这是本周经手的第921盒底片。


即便冲扫了无数相片，王源还是能清楚记得他。一来是因为那会员编号 与自己生日相同，二来是这人寄卷的频率实在高。

偷闲时候对着电脑修片，机械式的按着“下一张”，过眼无数。可遇到1108号的文件，总能立刻认出来。
屏幕停在这连焦距都未对稳的画面，王源揉了揉发酸的后颈，没头没脑的笑了笑。



02.

无论1108号的照相技术有多糟糕随意，工作室里似乎只有王源才能分清那拍摄内容。

大汗淋漓的背心男，带着耳麦正指挥什么的中年人，拎着化妆箱奔跑而模糊身影的年轻女孩，席地而坐的姑娘们，以及撑满整个取景框 隐约映出拍摄者模样的摄像镜头。
王源猜，1108号大约是个演艺圈人士。

除了这些，更多的是：早餐店老板，踩三轮车的大伯，收废纸板的爷爷，广场口编饰物卖的老妇，晴天里 正放学的成群孩子。
王源盯着小孩们五彩斑斓的书包，觉得些许愉悦，不知是出于他们的可爱，还是相机背后拍摄者对于人的喜爱。

看似永远穿梭于人群的1108号也有独自一人的时候。那些时间里，画面成了半满的水杯，翻到第三页的漫画书，拆开吃净的薯片袋，以及摆在阳台的仙人掌。
但即便相片中空无一人也察觉不到孤单无趣，王源觉得他毫无技法可言，却笨拙又美妙。

王源是喜欢1108号的，在看遍的无千无万的底片袋中，唯有这甚至称不上作品的部分最令他中意。
模模糊糊的，不清不楚的，无法形容出什么的 会心一笑。



03.

王源有过一部相机，从父亲那儿得到的，父亲又说 这是爷爷的东西。
相机被保存的很好，几乎未使用。听说是当年爷爷为了追心爱的姑娘买来，想为她按按快门 讨她欢心，不过这相片没拍成一卷，心上人便追到了手，最后成了王源的奶奶。
所以 它好像带着某种幸运。

王源还作学生时，随身带它，胡乱的拍 没章法的消灭一盒胶卷。他是有天赋的，便容易比常人更喜欢它，似乎再也离不开手。甚至想过以此为职业。
那时他已经大学三年级，读着比较擅长的文学系，却对未来一无所知 迷茫的很。于是就着兴趣四处投稿，可越是期待越失望，一再落空令他逐渐抵触这玩意，直到相机与大堆无心冲洗的胶卷盒堆到房间角落，积起尘灰。

又过几年，王源如父母所愿找了份体制内的工作，朝九晚五，上班的大半时间都在随办公室的妇女们聊天，被张罗着介绍对象。
明白那是好意，他也不厌烦，只每每笑着推辞。

再一次，王源递回某张女孩的照片，客道的夸赞几句，又玩笑说“我还小呢 不急”，脑袋里却全是昨晚买走他相机的男人。
那人透着虎牙的笑脸盘旋在脑袋中，表情雀跃的反复问“真的可以卖给我？”

王源点点头，把相机交过去时指尖触到对方手心，慌忙抽离后竟当真有些不舍。他觉得一定是被这男人万般珍惜的神色影响，才会多看那面容好几眼。



04.

王俊凯总算出道了，在做了许多年的练习生后。
工作渐忙，从前的兴趣都得作罢，可他这人总停不下来，想着不如找个能随时进行的新爱好。

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助理在玩胶卷机，王俊凯鄙视过他几次 说都数码年代了何必这样折腾。直到看见助理新洗好的那张相片：雨天夜晚坐在便利店开碗泡面 正看过来的年轻男人。
男人在玻璃墙的另一面，手托着腮帮看窗外，约是发现了拍摄者 眼神有些尴尬和无措，但他还是礼貌的牵了牵嘴角，那微弱弧度被永远定格在画面里。

“你朋友？”王俊凯指着照片问。助理摇头讲：“随便拍的”。



05.

王俊凯有了新乐趣，带着不自知的隐约期待。不知是期待拍出那样的相片，还是期待遇见那样的人。

他把借来的相机还给助理，决定另买一台，不需要太复杂专业，能成像就好。
工作结束后在网上查找，最后翻到一部发布许久却无人问津的机子。或许是它看起来太古老了，但王俊凯却莫名喜欢，赶忙给卖家留言。

交易时间约在周五晚上七点，路口的超市旁。
王俊凯此时已小有名气，出门时带了鸭舌帽，穿着拖鞋慢悠悠的晃去，心情大好。

晚饭过后的超市总是人声熙攘，王俊凯哼着调子还未抵达就一眼认出那人，那个便利店里的男人。
他望着他，一时忘了自己目的，光顾着看对方拎着个蓝色布袋低头玩手机。身旁来回人群都沦为模糊背景，只留那比相片中更白瘦好看的模样，像个刚放学的少年 站在夏末街角等约好的同伴。

他被硬生生的定住目光，这样的时刻有些分不清虚实，生怕一个松懈画面便随人潮流走。

王俊凯看对方将手机拿至耳边，好几秒后才发觉自己的口袋也传来震响。脑袋里胡乱想着会不会是来自他的电话，又觉得自己实在异想天开。


“喂你好”
“喂你好 我已经到了 拿蓝色布袋，你在哪里？”



06.

王俊凯知道他的名字电话 甚至在支付钱款时得到了对方的地址。可他不敢去找他，就像念书时候喜欢上另个年级的女孩，怎可能有勇气若无其事的跨过教学楼间的长长走道。

但他一点也不着急，他已经拥有了对方曾随身携带的东西，只要靠近取景窗就像透过那人的眼睛在看世界。
这种恋爱里的人才有的矫情，令他满脑袋都是不可言喻的奇妙。

他的第一次快门便是那天王源离开时的背影，很久之后连同拍好的三四卷一道拿去这座城市唯一里胶片工作室冲洗。


那是个炎热晴天，王俊凯推开店门后摘下墨镜抹了抹鼻尖的汗，之后被前台的姑娘认出，解释了好几遍自己并不是艺人，企图蒙混过去。
他尴尬的笑笑递去胶卷，之后填了份冲洗表格，抬眼时见两个男人走来，站在一边握手道别。
他惊得说不出话，因为其中一人是店长模样，另一位则是 王源。

当然 王源根本未看他，只听那店长笑着讲：“那明天就来上班吧 我们也急需人手”。
王源点点头说：“明天见”。



07.

王源换工作了，哪怕父母百般劝说。二十五岁了，他从未这样执拗过。
不得不承认，这样决定的起源全因那买相机的男人。对方拿着机器小心查看，眼神就如自己曾经模样。
他想起与那老旧机器无时不刻待在一起的日子，也想起躇踌满志要以此为业的信心，这些不知何时被磨尽的念想 全被那人轻而易举的唤醒。

王源走出工作室时看了眼手机，他还存着对方的号码，备注依照支付信息填了王先生，想着 如果将换工作的事告知，或是说句谢谢，会不会太莫名其妙。

王源想了想，还是收起电话，不知身后的王先生正为自己拍下第二张相片。



08.

王源工作的第一卷便是来自1108号。
他把暗盒放进机器，等扯出长长的底片 挂好，稍过小会再取下，放进扫描机中。

同样的机器 不同的人，产生的画面是完全不一样的，对胶片而言每一瞬间都独一无二 不可复制，浅淡与曝光细节随操作者对相片内容的理解而变化，甚至当天心情。
王源反复按键调整，企图揣测对方的拍摄意图，一不小心就成了他。

拍摄这张时他一定有些紧张，是从舞台帷幕的缝隙中看去的观众席。拍摄那张时他却气定神闲，是清晨空无一人的石板路中准备开张的花店。
金发的外国女人站在满溢的鲜花前正系好围裙，王源凭着心底随之而来的暖意，给予温润色调。

处理完后他将底片分段剪开塞进透明袋里，记住这意味着重新开始的“1108号王先生”，然后在冲扫员一栏写下自己的名字。



09.

因为时常拍照的爱好被粉丝知晓，王俊凯收到了许多新相机。他试着用每一部，算是对那些心意的回馈。
从王源那得到的那部始终放在包里却几乎不用，唯有遇到些令自己联想到他的景物，才翻出来按个快门。

而王源对于自己曾日夜陪伴的机器 是深知的，会出现怎样的感官一看就明白。他偶尔发现1108号寄来的相片参杂着与那老相机同样的成像感。
那些照片总是与别的不同，王先生是个成天依着人群生活的家伙，却从未用它拍过任何人。所有关于他独处的时刻才是它的杰作。

王源翻着新送来的一卷，知道1108号养猫了，姜黄色的小奶猫，它睡在厚软的床铺，望着他。
后来，1108号搬了家，房间的模样不一样了，有落地窗户和挂在墙上的相片。
王源觉得这未必太巧合，工作室好几位冲扫者，偏偏每一张都是由他经手。

再后来，1108号的牛皮纸袋上开始备注：麻烦请王源接我的单子。

1108号成了他的专有客人，只有他才能看见1108号的生活。走过的路，推门而入的餐馆，以及无数的便利店。
把相片的数码档发回1108号的邮箱时，他忍不住问“你喜欢便利店？”。

“恩，我喜欢便利店”



10.

王俊凯和王源都觉得自己恋爱了，这感觉说出去实在疯狂 怕是没人会懂，可他们还是孜孜不倦的用着独有的方式交谈，全当浪漫。

王源偶尔会在邮件里给他留言，哪怕只关于相片，也字句暧昧。王俊凯读好邮件不自知的笑笑，再用下一回快门给予回应。

他在等，等那藏着王源背影的胶卷已按到三十五张，还欠最后一次快门。
他再次推开工作室的门，径直走进去，拍拍正带着手套工作的王源肩膀，待对方转过身时，举起相机说“王源儿，笑一笑”。

这是他为他建造的恋爱画面，从第一刻到最后 全是他。



00.

有些事已被淡忘，比如他得到老相机的那年正十七岁。

午饭过后 王源捧着机器跑出门，四处寻找自己的第一瞬定格，却都不那么满意。
他坐在小路边 有些失望苦恼，之后看见某个刚补课结束的高年级学生，正迈着大步走来。少年被成片树荫映得斑驳又好看，正与朋友说笑 隐约显出调皮猫纹。

咔嚓。
老相机久违的传出快门声响。

曾为心爱的姑娘，曾为悸动的男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