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上）
（整理重发）
【零】
这是位于城市边界再普通不过的矮山。
千米之外是正待开发的土地，依照图纸被圈隔开来，四周搭了简易住房，待建造队进驻后便将筑起大片新楼。
在计划动工前，它是清静的。原本就不太热闹，如今为数不多的住户也因城市规划迁去别处，倒是总想回归自然的城中人跑来置了些房子。
从山的南面入口一路沿小道而上，经过几回弯，遇见那颗盘根交错的百年老树后再右拐稍走小会，就能找到一座不太显眼的木色小楼。
它没有邻居，也鲜少有客人来，若一定想找人聊聊的话，要再走上十几二十分钟的山路，兴许能碰到其他住户。
假日时，偶尔会有人来山里郊游。胡乱散步到此，绕着这神秘小楼转上两圈，本想拍几张照片，可寻来寻去也无一点亮眼处。哪怕从等身高的铁制栅栏外能清晰望见院内，可除去那半扇落地窗似乎再没有值得窥探的地方。
游人猜测围栏内一定住着个性情寡淡的老头。就像这院子，尽管看似热闹的摆满数十盆植物，却不见半朵花开，只有低矮的深深浅浅的绿色，沉默乏味。
没有人在意那藏在叶丛的苞蕾是否会长出别的颜色来，更不追究种着何物，全都无心再看一眼便寻了山路离开。
唯独一回，有个照着地址辛苦找来的年轻人发觉主人并不在家。他有些失望的正要折返，却被满院景象牵引，忍不住靠近。
又在翻出相机拍摄后不禁喃喃：“居然是昙花啊”。
【一】
距离王俊凯第一次来拜访这位老师已过去三年了。那时他还是个学生，正为毕业与实习忙碌。
大学时候选了新闻系，全因生在信息爆炸的时代，见的事多了便深知舆论力量，又趁着年轻气盛总想凭一股冲劲去改变世界。
哪怕一点点也好。
记得毕业前的最后一次作业是做个专题，无论题材无论形式。
王俊凯为此准备了近整年，翻阅大量文献书籍，关于政治军事，手头论文也洋洋洒洒写了厚实一叠。
那时所谓“世界”于他而言是数以亿计的人类，是紧紧接壤或遥遥相望的国家，它们看似庞大却有条不紊的依着秩序行进，也被清晰撰成学问记在心里。
待接近四月时课题已完成了十之八九，于是趁着空闲随家人回了趟祖父母的家乡，算作休息。
祖父自退休后便搬回南方住，城市不大，有山有湖，到了夏季更是满目苍绿。
住在南方的那个月里，除去偶尔完善作业，其余时间都花在陪伴老人。
清晨随祖父去湖边散步，稍晚些陪祖母逛逛菜市场，天气好的下午三人坐在阳台看书喝茶聊些时事。
也每日给祖父讲解晚间新闻的内容，哪个元首来访的意义或别国新研发的武器，他滔滔不绝的翻捣腹中知识，然后某回听老人笑笑打断，讲“陪我去见个朋友吧”。
王俊凯想祖父一定对世界无所关心，是不是上了年纪的人总看不到太多，有了柴米油盐可种花写字就足够。
这天夜里他随祖父去了几条街外的朋友家，更确切的说那是个铺子，连店招都未挂，只用红漆在老旧木板上写了“装裱”两字，摆在门口。
铺子老板被喊作老秦，与祖父差不多年纪，见他们来后只抬头说句“坐吧”便继续忙手中工作。
屋内散了满地木屑，从天花板悬下的灯泡已发黄，照来暖光。
祖父自顾泡了杯茶随口寒暄，老秦偶尔点头，偶尔应声说“再过几年就做不动了”。
王俊凯坐了会觉得无聊，便站起身四处看看，各式木材被堆在一边，墙面则挂了些未完成的框架。耳边时不时响起锯木声，他皱皱眉头只想快点回家。
祖父察觉了他的不耐烦，于是对老朋友玩笑说：“教教我孙子怎么做框吧”，而老秦看了眼年轻人毫不掩饰的拒绝，只朝里屋喊了声“源儿，来帮个忙”。
应声而来的是个与王俊凯差不多年纪的男生，出现时套着沾满漆料的围裙，脱下的棉质手套塞在胸前口袋露出半截，口罩与防尘眼镜还未来得及摘。他甚至没有出声，只在听了老秦几句话后又从里屋搬来幅画。
王俊凯瞥了瞥角落签名，即便是对艺术毫无兴趣也多少对其眼熟，他一方面有些意外这不一般的作品怎会出现在看来毫不搭调的铺子里。另一面又暗想，大概是自己真的对绘画不甚感冒，要不是对作者有些印象，否则当真摆到面前也仅落个不过尔尔的观感。
将画作放上工作台后，男生再小心抬来副木框，那模样与在展馆常见的华丽不同，实在朴实，似乎怎么看都配不上作者名气。
老秦读出王俊凯的不可置信，也不多说，指指正准备装裱的男生讲“这是他做的”。
出于礼貌，王俊凯硬是把那句“不合适吧”咽了回去，只好站在一边微皱眉头，甚至开始同情这选错匠人的画家。而面前男生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当客人存在，安静的自顾工作着。
他的胳膊实在纤瘦，却在移动框画时意外稳当。王俊凯望着对方被映成暖黄色的皮肤，分秒过去，竟随他浅淡起伏的鼻息莫名安心起来。
王俊凯深知自己不是那么感性的人，艺术也好感动也罢，似乎都被排在擅长的范围之外。太多次面对名迹，总不顾气氛的留下句“不知所谓”就转身离开。这是在他看来无法涉及的领域，毫无条理规律可言，只好冷淡置之。
可到了这夜，他竟开始怀疑是否从前的“不理解”全因从未静心欣赏。眼看那纤长却有力的手指细心调试，方才还显得无趣的木头片刻被附上生气。
并没有被无情的框锁住。更像是抹去画的边界并成为它的一部分，再延展出新的感受来。
王俊凯有些移不开眼的望向男生将作品挂好的专注模样，觉得此刻这胡言乱语式的体会实在不像自己。
他想看看对方此时表情，更好奇这日后久留于心的场面究竟来自那画家，还是眼前看似平淡却仿佛庄重仪式的过程。
然而自这天后祖父再未带他去老秦那儿，他虽不提却总忍不住回想。那份关于“世界”的课题最终被草草结尾，面对多年来执着的念想此刻却分明动摇。
他有些不知所措，好像心里被打开崭新的门，犹豫着是否该靠近瞧一瞧。
他想要结束这份不适合自己的念念不忘，终于在回去北方的前几夜决定再去趟那装裱铺。
这天的铺子早早打烊，王俊凯赶到时老秦正拉好卷门准备关灯，听有人急匆匆喊了句“等等”才停下。
“爷爷…要关门了吗？”王俊凯想起上回自己的不礼貌，有些尴尬的问。
而老秦依旧不善言说，只推起卷门，口气淡淡的讲“进来吧”。
还是上回祖父开过的茶罐，老秦冲泡了小壶，屋内片刻沉默独留水声。
见对方不开口，王俊凯唯有厚着脸皮搭话，扯了个理由说：“我想做篇关于手工艺的采访……就想到您了”
老秦听罢看看他，又低头拿来个杯子倒茶，良久才问：“为什么？”
王俊凯一时没明白，是“为什么想做这样内容的记录”，还是“为什么会想到老秦”，可无论哪种提问他都无法回应，就连自己都不明不白，每日被那消散不去的场面侵扰。
而老秦似乎料到不会有答案，只留下句“稍等”就进了里屋。
不太大的工作间此时已清扫干净，工具整齐摆列，地上也再无木屑。那晚被少年挂在墙上的画作早该回到作者手中，或公开于某个展厅内，而前去欣赏的来人是否也会像自己一样被莫名牵动呢。
王俊凯坐在屋里胡乱想着，没过几分钟老秦便回来了，对方递过张纸条，上头字迹娟秀的写着小行地址，说道：“如果你真的需要，可以去找他”。
没有电话没有姓名，王俊凯道谢后问：“该怎么称呼呢？提前联系了再去会不会比较好？”。
老秦摆摆手，讲：“他不喜欢用电话，很少出门，一般都在那儿。”
“算是我徒弟，可技艺早不输我。和你一样，姓王”。
王俊凯点点头，嘟囔着“那就是王老师吧”，之后又说了些感谢的话便道别离开。
可惜那年春日，王俊凯并未如愿见到老秦的徒弟，哪怕花了整个上午才找到地址中的小楼，哪怕站到了大门前，依旧不懂自己寻来的目的。
哪怕今天，他握着几年来被保存完好的字条，推开半掩院门。
院子里仍然满是等候开放的昙花，一切都是记忆里的模样，仿佛时间从未路过此地。
“王老师？”
他轻叩响门，预感这些年间苦寻的答案就在前方。
【二】
当王俊凯推开屋门发现躺在地上的男人时着实被吓了一跳。他有些无措的呆了几秒，才小心翼翼的靠过去。又伸手试探对方鼻息，好一会才确定这人不过是睡着了。
眼前的人实在纤瘦，几乎不花力气就能一把扶起。
而等王俊凯意识到分过用力吵醒了他，连忙说着“抱歉”，却见对方惺忪睡眼，迷迷糊糊的嘟囔句：“我饿了……”。
在初次拜访的家中帮忙做饭大概也是种难得体验，更何况等炒饭热汤端上了桌，都还未和想见的人打上照面。
而不久前还昏睡在地板的男人此刻正因刚咽下口食物恢复神采，王俊凯看他表情夸张的赞了几遍“好吃”，唯有哭笑不得的劝道：“慢点……锅里还有”。
不管怎么说，对方狼吞虎咽顾不得出声的模样让他这鲜少下厨的新手多少满足，一时竟看的投入忘了来访目的，直到男人推开吃净的碗碟，凑近了说：“不如来帮我煮饭吧？”。
这才想起是有事而来，王俊凯忽然有些尴尬的回答：“啊，我是来找王老师的”。
男人见他不理会做饭请求，一下收起表情像泄了气，接着靠上椅背，没什么表情的问道：“找他干嘛？”
王俊凯连忙解释，说是因工作需求想来采访，若能多待些时日做影像记录就更好了。可话音刚落，对方似乎根本未考虑便一口回绝。
王俊凯有些气闷，想几分钟前还帮忙做了饭，怎么一吃完拍拍肚皮就不认人，何况自己找的是那位已名声在外的王老师，怎能由个面色冷淡的年轻人随意拒绝。
他咳了咳嗓子，收起那差些冒出来的脾气，笑笑讲：“这个事，麻烦问问王老师本人的意见比较好吧？”
谁知眼前起身收拾碗筷仿佛下逐客令的家伙不带语气的回道：“那么巧，我就是王老师”。
或许在帮陌生人煮饭后，一个年轻有为的本职记者忽然成了家政夫也不再是什么新鲜事？甚至在听罢“一天做早晚两餐每月两千”的提议后马上投入角色，商量起条件。
“可以包住宿吗？”
对于本以为王老师起码是个中年人却太过年轻的惊讶还未褪去，就出于本能的盘算怎样才能多些取材时间。王俊凯忍不住为自己的职业本能暗暗自叹。见对方犹豫着微皱眉头，便又立刻补充道：“不给工资也行”。
“……那再帮我做份午饭放在冰箱”
“只要允许我做些采访”
“……我工作时候不喜欢旁边有人”
“可以等您不工作的时候”
“……之前的保姆辞职了，干脆每周做次清洁”
“如果您能接受适当拍摄就行”
“……”
两人像是谈判般僵持不下，来去好些回合。王俊凯更是吃准对方这生活不能自理的弱势，一路微笑应对。最后唯有王老师稍有不甘的点头答应才结束这漫长的拉锯战。
“我明天就搬来！”
王俊凯趁着占上风的势头连忙提议，而对方这会已收起神色只回了句“好的”，之后似乎犹豫了小会想说点什么，却仅语气淡淡的问来：“对了，你叫什么？”
“王俊凯”
“恩……”本以为会再多聊些，结果不等下文对方已自顾离开，踏上了楼梯。
待王俊凯再次回到这小楼已是隔天晚上，他在下班后回家收了些行李，匆匆赶来。
夜里的山中愈发清冷，一路走来只听蝉鸣，风倒是比城里凉爽许多，还算惬意。
提着箱子拐过几道弯后，正嘟囔“二十几岁的年纪怎能耐得住这远离人烟的日子”，再一抬头就已是亮起灯的院子。
院主人看似正自顾打理花草，却在来人刚出现于路口时就站直了身子，并不太自在的挥了挥手。
王俊凯发觉后不由加快些脚步，他望着对方不知该放哪儿的双手忍不住笑笑，接着心情不错的抬手示意，喊了句“晚上好 王老师”。
“叫我王源就行了……”
等他进门后，对方小声讲道。
王俊凯不知是否错觉，或是屋内灯光映得那白皙脸颊轻染暖色，总之眼前这稍显拘谨的男人正散来莫名其妙的安心感。
他点点头，试探般的叫了声：“那 王源儿？”。
之后见对方不知所措的抿了抿嘴，令他想着，或许山里的生活也另有趣味。
从这夜起，王俊凯算是在王源家住下了。
平日里他照旧外出工作，朝九晚五，偶尔会因采访任务忙的晚些，但也尽量早回帮忙准备晚餐。而到了周末，他便整日待在小楼里，不想错过对这“匠人生活”的任何探究机会。
对于年轻人而言，王源的生活意外规律。
上午八九点间他便自然醒，起床后径直到厨房倒杯冷水，端在手里窝进沙发，对着落地窗外院子景色待上十几分钟。
起初王俊凯猜他是在想些要紧事，久了才明白对方不过是在消化起床气，或干脆靠着抱枕睡个回笼觉。
无论如何，在每天能与王源见面的时间里，这都是王俊凯最偏爱的画面。
眼中纤瘦的背影仿佛位十七八岁的少年，细软头发在晨光中染成咖啡色。少年被附上金闪闪的轮廓，耳朵则被映的透红。
有时候，他还会抱着家中的白猫下楼，放在怀里，手指下意识的碰碰猫耳再顺顺长毛，待猫咪享受的眯起眼，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若碰见这样的光景，王俊凯便不会靠近，只靠在几米远的门廊站定，全当欣赏。他不忍去打扰，哪怕等早餐过后对方就会钻进工作室里，不到天黑再难照面。
正如对老秦的印象那样，这位徒弟也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几乎很少主动搭话，总由着王俊凯一回回挑起话题。这也多亏他追根究底的性格，要换作旁人大概早没了耐心。
王俊凯是一心要和王源搞好关系的，为了自己。
事实上，来访的起源是上头想做部关于手工艺人的纪录片，这事还在计划阶段，给了大家不少筹备时间，于是大伙开始漫长的走街串巷，对那些深居简出的老匠人们三五番讨好邀请。
这一回，王俊凯最先想到的还是老秦，当年见面时那番“想做记录”的言论在日后也当真隐约留在心里，似念想，总期待着能重拾年少时在那老旧铺中遭遇的片刻感动。
然而时隔多年再拜访，老秦早已关了装裱铺，听祖父说老秦身体欠恙再也担负不动力气活，只好闭门。遗憾之余，王俊凯想起对方曾递来的纸条，这才抱着试探心态寻到山里。
或许一切的开始是为圆了年少时说过的话。或许是那目睹场面至今在心里留有余温，使他恋恋不忘。又或许只因职业上的追求，想用心做些值得长存的东西。
而无论出于哪种原由，每每坐在院内看王源翻找木材的专注模样，王俊凯总暗自庆幸那日推门而入的决定。
这一天亦如往常，在阳光穿透布帘后王源终于被飘来的饭香叫醒。
因为是周末，王俊凯不用去市里工作，也不急着叫他起来，只准时备好饭菜等对方下楼。
为完成一副已制作好些月的画框，王源工作到凌晨才睡，按理说此时的起床气只增不减，却在走近餐桌后一下松了眉头。
似乎唯有面对食物才会卸下那距离感，工作时他能整日不语满脸写着生人勿进，休息时又偏好看书种花不喜热闹。
自王俊凯搬来小楼已有些日子了，为了能与王源融洽相处也算是花尽功夫。
他在客厅的电话簿里找到曾在这工作的保姆号码，详细询问王源的各种生活习惯，就连喜欢的菜式多糖还是少盐都一一记下，全不疏忽。
当然，这些都是王源毫不知情的，说不拘小节也好反应迟钝也罢，他正毫不自知的比想象更快的接纳了新同伴，并依着太合口味的菜式迅速撤下最后一点疏离感。
然而在王俊凯眼里，这位王老师的态度却并无太大变化，还是冷冷清清的模样无多表情。可即便如此，依然不妨碍他像是自作多情的靠近。
他已经找到了在小楼里的最恰当位置，当个观众。不出声的坐在一旁，看对方读书吃饭在院子浇花修叶，全然忘了待在城里片刻不离手机电脑的习性。
甚至是王源接电话时因苦于应付而揪着电话线的手指，他都能津津有味的看上好一会。
王俊凯还记得当时老秦说的那句“他不喜欢用电话”，于是在恶趣味般欣赏过几回对方窘态后，终于笑着走去，并递去个眼神示意对方将听筒交给自己。
王源似乎也与对话那头的人纠缠累了，不好意思的挤出个笑来表示感谢。
自此，当电话铃响时王源再也不会犹豫是否该起身，他知道王俊凯每日回家后都会查看答录机并一一回复，也笃定若对方在家必会帮忙处理，礼貌应答道：“王老师正在工作，有事可以告诉我，稍候会帮您转达。”
王源站在楼梯拐角处，偷偷探出脑袋看王俊凯社交时那游刃有余的模样，他有些佩服，也莫名松了口气。又在好几次准备道谢时，因对方无意的回头或目光惊的躲回屋内。
他盘算着能更适合自然的说出谢谢的时机，却不断回想起某个午后对方伸手接过电话时彼此皮肤相触的温度。
记忆里，他下意识的退了小步，好躲进光荫里掩饰微热面颊，然后听对方语气轻慢的安抚道：“放心，就交给我吧。”
【三】
回望王源刚来南方的时候正十八岁，带着个巨大的编织袋，塞了被褥脸盆，一路从火车站拖沓到学校，无人送行。
王源考上大学这事对家中来讲或多或少是个负担。
父母都是普通工人，经济本不富足。加上他不属独子，上头有个姐姐，后面有个弟弟，于是收到美院录取书的那刻似乎谁也没露过笑脸。
姐姐在二十岁便出嫁了，得了些聘礼补贴家用，像是穷人家无力避免的潜规则。按理说王源作为长子该被用心栽培，可他生来瘦弱又性情内向，常被人背后口舌“必定无法担起持家重任”。
在王源刚上初中那会，家中迎来了幺子，虽说已难再负担，可老来得子父母万分欢喜。幺子自小就活泼讨喜，念书时成绩也不错。久而久之，“凡事多让让弟弟”便成了王源最常听见的话。
当然，王源从没怨过这些，似乎自小就没多少欲望，觉得日子吃饱喝足就好。可唯独在上大学这件事上固执了一回，无论父母好说歹劝，硬是自顾填了志愿。
倒不是不肯早出社会帮忙养家，也不是图面子不愿落个高中文聘，追其原由不过老师的一句话。
上学时王源没多花精力，成绩始终维持中游，不上不下的毫不招眼。
就那么平平淡淡一路升到高中。
二年级开学后便要分班，即使还有近两年才毕业，可关于日后志向的决定似乎被一下提到眼前，不得不考虑。
王源比较擅长文科，父母却坚持学理才方便出路。他倒是不在意，不像其他同学大多已有了向往的科系，对王源而言此时的选择不过如放学后出校门往左走还是往右拐那般随意，若当真去到不擅长的理科至多学习累些或掉些名次，不痛不痒。
这么一想似乎一切都轻松起来，甚至有些自我放任的意味。
对他而言最好的结果是考上公费学校，体验几年大学生活，之后回到家乡找份安稳工作帮衬家里，直到幺子长大出息。或是干脆高中毕业后就完结学生生涯，赚钱养家。
若抱着类似心态，成绩下落就变得不那么意外了。不再花大把力气费心作业，上课时候也常开开小差，捏着根自动笔满书本的画。
没过多久就被班主任逮个正着，放学后被叫去办公室，看对方翻罢涂鸦 皱眉头讲“你这样会影响班内学习气氛”。
好像已经被定下不会有未来的模样，王源忽然自嘲的咂了咂嘴，结果惹来一阵痛骂，什么“没出息没前途”的语句都轮上一遍，最后被气愤指责“成绩不行同学关系不行，你到底学会些什么？！”。
王源瘪瘪嘴没有答话，他说不上来，从小到大似乎连个爱好都没有，别说琴棋书画这些需要金钱培养的东西，就连美术课需要副彩笔都是不敢提的奢望。
他低头站在那儿，看班主任正从通讯录找他父母的电话，忽然第一回感受到那么强烈的自卑和自恼。
若这天傍晚没有因忘了钥匙而折返的美术老师，或许就不会有日后独自南下的王源，更不会与老秦相识，再成为名气渐长的匠人。
记忆里，王源听见脚步声，看由班主任扔在地上的课本被人捡起，对方一页页翻看，笑笑问：“三班的王源吧？知道你字写的好看，没想到画得也不错”。
这事的最后王源并没被叫来家长，那位只见过几回的美术老师帮忙说了些好话便被准许回家了。
以为事情就此过去，却意料外的对方竟在隔天找到班里，问他想不想走艺术生这条路。
王源想自己从未学过起步太晚，加上班里学画的同学都花去不少钱，想自己无力承担便礼貌拒绝。
谁知对方只早有所料的递来副旧画具鼓励讲：“不介意的话就用着，只要努力肯定能考上”。
对王源而言，走进画室不过走投无路时遭遇的意外出口，不抱期待不怕后悔，甚至在结束考试后才将其告知父母。艺考通过了，成绩超出预计，之后若专心理科或许能拼上一线学校。
家人如意料中反对，自己也烦恼离家求学是否正确，而当彼时，老师只宽慰说：“去南方吧，那里有好学校”。
在接到录取通知后，王源第一个给老师打了电话，对方道完恭喜便让他记下个地址电话，嘱咐若需要帮助可以去那儿。那个人就是老秦，也是老师的父亲，当然这要等许多年后王源才知道，而早在彼时，是电话对面的笃定语气令他获得选择勇气。
“你看，你并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孩子。”
这天周末王源照旧去了老秦家，自老秦因年迈关掉装裱铺后王源便固定每周去探望。
老秦怕是病了，吃饭前总要吞下些药丸，可他不提 王源也就不问，算是师徒默契。只因他深知老秦脾性，若自己开口说去医院看看，对方必定不吭声的拒绝，或干脆送客，质问“是不是我儿子派你来说劝”。
于是能做的唯有陪伴。王源总会买好老秦爱吃的菜，再稍瓶酒，席间聊聊工作，又或带上刚做完的框子虚心讨教。
对王源而言老秦亦是家人，太多不曾对父母开口的话却能与对方不咸不淡的说着。
比如大学学费高昂想学些手艺糊口；比如父母总催他回去安家，别再将时间耗费在前途渺茫的艺术系；比如实习了发觉不适应公司生活，更想专心当个手艺人；比如等存够了钱想把山里的小楼买下，接老秦一道去住。
王源喝了小口酒，辣的皱起眉头，听餐桌对面的老秦讲：“别老待在屋里，年轻人该出去交交朋友”。
王源乖顺点头，玩笑说“师傅，这话一点不像你”，接着莫名想起王俊凯来，想回答自己好像有新朋友了，却话到嘴边还是褪了下去。
之后趁老秦去厨房拿酒的功夫，王源起身翻了翻挂历，今天是八月十三号，自王俊凯住进小楼快一个月了。他有些醉意，模模糊糊的算，扳扳手指嘟囔：“啊 还差两天”。
若这两日对方也照旧回家，那今天就该是一月整。王源这样想着又暗自叹口气，怪自己“回家”这词实在欠妥，明明连个“回”都用不上。
有这种念头真不像自己。他想一定是独居太久，忽然来了个朝晚相对的存在，对方若当真离去定会有些挂念。
可这类事也不是没发生过，比如小楼里养的猫，自把那家伙从山路边捡来，由奄奄一息到健康长大已近三四年。他们形影不分，一同吃饭睡觉在院子晒太阳，即便院门大开对方也寸步不离。
除了一个月前。
那天王源从合作的画廊回来发觉再无迎接，他里里外外找了许多遍，甚至跑了大半座山，直到夜深时疲惫返家，累坐在地上像被掏空了力气。
大约有两天的功夫，一下没了食欲也无心工作，他想了无数种可能，会不会是迷了路 或在外头遭遇危险，还是被来登山的人作野猫带走。也在院门前放了猫粮，不锁门，自己坐在玄关处望着，盼它回来。
王源以为自己是喜欢孤独的，可彼时想来似乎也不确是。
等待时候，他累得在门后睡去。
他做了个梦，梦见小家伙长大许多，健康又结实，梦见院门被轻轻推开，它风尘仆仆的归来，像是周游完世界。梦见对方动了动嘴巴，喵喵叫唤，说饿了。
王源在梦里觉得眼角湿润，觉得身体变得很轻漂浮起来，他听见有谁就在身边说着抱歉。
回来就好，不需要道歉。王源在脑袋里反复念着，之后努力睁开眼。面前是个陌生男人，有猫一样的眼梢。他揉揉眼睛以为还在梦里，接着听二楼传来漆料罐被打翻的声音。
喵——
它回来了。王源看着眼前男人，瞥瞥嘴说：“我饿了”。
在铺子的这一整晚王源都在偷望挂钟，老秦看在眼里，待空了两瓶酒后明白徒弟酒量至此，便打发说“回去吧”。王源扯扯嘴角 摆不出个笑来，握着酒杯讲：“还早还早，再陪师傅喝点”。
老秦指指挂钟，说：“十点了，你路远，走吧”。
王源打了个酒嗝，点点头，见师傅摆手像在赶自己走，一下没忍住情绪，含糊着喉咙嘟囔：“反正回去也没人……”。
老秦叹气，不回答，最后硬是下了几遍逐客令，王源才肯起身。
在路口打了车，要坐上一个小时才能抵达山脚，王源一路上睡了又醒，脑袋里全是家猫失踪时自己那狼狈模样。
的士终于在山外停下，再跌跌撞撞走上几十分钟，等推开家门已过十二点。
三天了，这是王源见指针摆过后唯一的想法。他忽然后悔当初为何不付些工资，起码能算主雇关系；或干脆签个协议，定好住宿时日。当然，也可能是对方已完成了工作，离开便显得理所应当。
王源瘫坐在门后，脑袋迷迷糊糊的，竟开始没来由的回想王俊凯的模样。对方偶尔给他拍照时不敢靠近打扰的小心，或是抱着电脑坐在院里，被阳光照的眯起了眼。
大部分时间里王源在二楼工作，小息时便靠去窗口，看底下的人帮忙照顾花草。
还有那么几次遇上对方从市里回来，拎着新鲜食物，抬头时彼此对上视线，那头笑笑喊：“王源儿！下来吃水果”。然后他立刻放下手里工具，哪怕向来不喜欢工作被打断，也只想快些下楼看那人在厨房忙碌的背影。
王源想到这儿，盘算或许该打个电话给他，应当不算冒昧，可这才发现自己从未问过联系方式，一时无措。
指针划过半点，再经过12，王源坐在那儿总算醒了些酒劲，他吸吸鼻子，鼓足力气站起身来，片刻不停的推门而出。他想去找一找，哪怕一口气跑遍整座山，一趟两趟，直到在半路遇见。
二楼传来漆料罐被猫打翻的声音，颜色该流开一地，若染糟未完工的木框就麻烦了。而出门时忘关的窗，小家伙会不会再度趁此不见。
然而王源已无心去想，只抬手揉了揉干涩双眸，大步离开又小跑起来。
“王源儿？”
你才刚推开门，空气便传来他的声音。
是盛夏时候，山间的夜空布满了星，像他此刻的眼睛。而蝉鸣大片大片的覆盖过来，正掩饰你慌乱心跳。
“这么晚了……要去哪？”
你就这样被不动声色的定在原地，紧紧握住拳头，好藏起不去拥抱他的念头。微颤声线在喉咙间翻滚，最后穿过黑暗，微弱却清晰的抵达不远处。
而小路彼端的他，在听见你的话语后愣了愣，之后忍不住笑弯了眼，加快步伐走来。
“诶 你回来啦”
“恩 我回来了”
【四】
王俊凯回来的这天夜里和三天前出门时穿着同一套衣服，在公司连续加班两日只简单洗漱，盘算着回小楼的第一件事定要好好冲个热水澡。
归算起来，尽管喜爱这工作亦热情十足，却当真算不上什么工作狂，这回为事业通宵达旦也是头一遭。
事情源于几天前组里接到个新任务，日程较赶，于是同事们商量着接下来的十天半月都加班到深夜再回。
分到王俊凯手里的活不算太多，大多琐碎。他资历属浅，许多事还轮不上，也没人催着干活，只说尽力而为。他翻翻桌上大堆资料，想若要不急不慢的完成也得做上一两周。
要放在以往他不会在意时间。自毕业后到南方工作就独自租房住，加上在这城市并无朋友，于是每天下班后除去难得与同事吃饭喝酒便再没活动。
王俊凯在社交方面还算游刃有余，但也不代表就乐在其中。闲余时候更喜欢待在家，看看电视打打游戏，落得自在。若遇上加班亦能心态不错的全当打发时间。
不是没想过去谈场恋爱，性格里有遵于传统的部分，什么年纪做什么事都心中有数有条不紊。
所以同事们帮忙拉线的场合他没少参与。某某妻子的姐妹，隔壁部门的姑娘，甚至谁谁女友的闺蜜，打着“一起去唱歌吃饭吧”的幌子实为介绍对象的聚会去过不下十几回，可当真看对眼的却一次都没有。
同事酒过三巡后唠叨过他，说“别仗着年轻东挑西拣，最后落个两手空”，也被父母劝讲“眼光不要放太高，为人善良孝顺，重要的是爱你就好”。王俊凯总在听后乖顺点头，却也不禁纳闷自己的“眼光”到底放在了哪儿。
对大部分姑娘来说他都算是不错的选择，外貌学历家庭，似乎没什么可挑剔。而他对另一半也没多大实质要求，每回被问起“喜欢怎样的人”时都只笑笑回答“待在一起舒服就行”。
就王俊凯的性格而言，更喜欢将每件事都条理规划，却好像唯独在恋爱方面含含糊糊不得要领，久而久之便觉得这事有些乏味，干脆置之不理。
而最近又让他重新考虑起是否该恋爱的，是同事一句无心话。
这是王俊凯通宵加班的第二天夜里，除他之外还有三两同事留下。疲累时去休息室煮了壶咖啡，几人围坐等候，不知是谁先起的话题 抱怨着“真不想加班啊，又要被女朋友唠叨没时间陪她”。
其余人都一副理解表情暗自点头，王俊凯则附和着笑笑，然后莫名其妙的想起王源来。
都快十二点了，不知道他睡了没；提前准备好的食物放在冰箱他吃了吗；最近工作量似乎增大会不会又忘了休息；尽管是夏天可山里的晚风依旧很凉 千万别又睡在地上；这么说来，他总是忘记锁门，要是闯进个坏人他那瘦弱模样可对付不了。
王俊凯在脑袋里摆出一大堆设想，竟担心的微皱起眉头。之后又忽然冒出王源那总不冷不热的声音，语气平平的没头没脑的说着“今天我想吃咖喱”。
认真回想的话，两人间的对话其实并不多。每天早晨自己出门时对方都才睡下不久，待晚上回去后便忙着准备晚餐，对方也总一言不发的吃完，至多说句“下次别放葱”或“好像咸了点”，接着放下碗筷就上楼工作。
鲜少时候，他们才会待在一起。
有那么一个周末天气晴朗，供料商的车子在小楼前停下，门铃还未被按响就王源就已小跑着来开门。王俊凯那时正坐在院里看书，抬头时见对方已熟练的爬上货车后厢，挑选木材。
过了良久才有工人将木材搬进院内，王俊凯起身想去帮忙，发觉王源正站在车旁与某个年轻男人对话。那人递过些单子 笑着讲“王老师，这次的东西很不错，特意留给你的”，王源在单据上签字，听这话后立刻抬起脸雀跃回答：“真的吗 那太谢谢你了”。
那是王俊凯从未见过的表情，意识到的一瞬间甚至觉得心情很糟，又想着或许只是午间的阳光太刺，晒得他睁不开眼而感觉烦躁。
不过这种莫名其妙的微妙变化马上就消失了，他猜方才一定是错觉，却不知此刻体会的阴晴不定仅凭那男人转身走来望向自己，扯扯嘴角解释“啊 是合作几年的朋友”便轻易消散殆尽。
那天下午王源没去二楼工作间，而是待在院子里将每块木材量好尺寸重量作下记录。
王俊凯虽自顾读书模样，却一直偷望他。看他翻开工作用的簿子涂涂写写，不一会又放下 望着堆在一边的木料，或干脆拿着水杯坐在门前 什么也不干。
王俊凯猜他应是在构想下一次作品，知道自己不该去打扰，可这回却忍不住走近并排坐下。
想说些什么，比如“你一定很喜欢这份事业吧”，比如“真期待它们会变成什么模样”，比如“今晚多煮些你爱吃的”，比如“王源儿 什么时候你也会像那样 对着我笑呢”。
可他犹豫着一句也没说，那些话语一如他向来含含糊糊的恋爱观，被含含糊糊的化在喉咙里。然而下一秒，他又想着其实也没什么好可惜，因为当自己忍不住转头偷望身边人时，对方也恰好看过来，平和的温润的，却在自己眼中变得晶亮闪烁的，眨了眨眼。
午夜的休息室里咖啡壶发出尖锐响声，王俊凯一下坐直身子像从半梦中醒来。有同事起身拿了几个杯子递来，又帮忙倒入咖啡。轮到他时，对方笑着讲“你刚才好像睡着了？要不回去吧，明天再做”。他道了谢谢又摇摇头，说“想这两天一并做完 之后就不用加班了”。
同事看他，指指刚才抱怨加班的那位，玩笑道“难道家里也有女朋友等着？”。王俊凯愣了下神，回答“没有的事”。
不过是有个“如果自己半个月都不能在晚餐前赶回家 大概又会饿昏在门后”的家伙在。
等王俊凯终于如愿冲完澡换上居家服进到客厅时，发现王源正窝在沙发。
“不睡吗？两点多了”他走过去在一旁坐下，摊开浴巾盖上脑袋，擦起湿漉漉的头发。
沙发的一侧发出响动，接着浴巾被附上另一双手，王俊凯一下停住动作想转头看看，却被对方轻按下脑袋示意别动。
王源想起家猫走失又回来的那天夜里，自己给它洗了个澡，之后裹在毛巾里擦干。就像现在不带力气的揉着对方头毛，尽力抑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不一会他停下动作，回头拿备好的吹风机，开关按下后呼呼响声占满整个房间。浴巾搭在对方肩膀，王源看着面前宽实背脊，手指陷入柔软黑发里，他试着发出几个音节，确定不会被听到的音量。
耳朵里全是烫热的风，王俊凯任凭身后人吹干头发，忽然有些明白所谓的“待在一起舒服就行”。原以为这句话不过是自己应付他人的说辞，却在此刻被认认真真的放入“对另一半的要求”里。
他有些困了，这两日紧绷的弦在看见小楼前的王源后终于松懈下来，他没有问对方为何大半夜的还要出门，更没有在发觉那疲惫又焦虑的面容后追究“是否因为我不在”。他想这是不该说破的气氛，只要已回来就好。
昏昏欲睡的时候，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断续的模糊的。那人说“以为离开了”，说“该怎么办”，说“会学着煮饭”，说“要是你要走了记得告诉我”……
而待王俊凯再从睡意中醒来已近正午，也许真的累了，竟一夜无梦睡得格外好。他睁眼看去 是客厅吊灯，才意识自己躺在沙发，还盖着条薄毯。
八月末的天依旧炎热，他想伸手拿开毯子，用了些力却无法动弹，再微抬头望去，发觉左手正被靠在沙发睡着的人紧紧握住。
“王源儿……？”
他轻唤一声，却毫没动静，又怕自己起身会将王源吵醒。最后只伸过右手抚了抚对方被光线染成褐色的头发，指尖略过发梢到眉眼，犹豫着触碰上额头再到白皙面颊。
王俊凯还未有机会这样安静仔细的看他，过了好一会才心满意足的收手，决定干脆再闭上眼小睡享受这难得时光。于是也就错过了对方因紧张而屏住呼吸的局促模样，以及躲藏在他视线外的烧红的脸。
【五】
不知不觉间王俊凯住到小楼已一个多月了，除去平日帮忙打理三餐也趁着空闲时候拍了不少王源的工作照片。
起初王源对总有人在旁边按快门这事是反对的，早习惯了独自工作，忽然来个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实在不适应。
有两回他实在烦扰，干脆摆起脸下逐客令，表情严肃的讲“你要是再打扰我工作就不准在这儿住”。他本以为自己故作懊恼会起作用，谁知对方只厚着脸皮笑答：“我不在了你还不得饿死”。
王源瘪瘪嘴无力反驳，好似受了一股气，他深深怀疑王俊凯在食物里动了什么手脚，否则如今怎会变得肚子里只容得下他做的饭菜口味。
而王俊凯也多少摸透他性格，总趁王源忙到心无旁骛时才轻轻推门进去。
九月中旬时这部关于手工艺人的纪录片被正式提上日程，领导发话说下周一要验收各部门采风结果并决定最终拍摄内容。
王俊凯因此花了几天时间整理材料，从老秦那儿得到的一些语音采访以及对王源的影像记录。汇报用的文档写了几十页，一切都算准备完好，只差一张王源的肖像照。
周末晚上，他挂着相机轻叩响二楼的工作间，本以为会等上几分钟，没想到不过几秒对方就开了门。门开时候王俊凯有些意外，手还悬在半空，笑着问了句“忙吗”，看面前的王源正穿着围裙满手漆料支支吾吾的说：“不……不忙”。
分明是不适合拜访的时机，王俊凯点头犹豫着进屋，不知王源只因他好几天忙于工作两人说不上话，这才匆匆忙忙的来开门。
进门后先望见工作台上的新木框，虽尚未完成也看得出精雕细琢技艺非凡，他凑近细看那繁复花纹，抬头说道：“换风格了？”
这不是王源向来的作品模样，一直以来总崇尚自然尽量保有木材本身的特色，如此着重人工实在反常。
而王源倒是一副没什么的表情，说：“好朋友来定的，就给做了”。
王俊凯听罢皱皱眉，好奇到底哪位朋友这么有分量能说服对方一改风格。就他的了解而言，王源虽说未到大师级别，但在作品审美上执拗的很，往往面对高价也不作妥协。况且一道生活也快有两月，从未听说对方有什么“好朋友”。
王俊凯不懂自己这股追根究底从何而来，又问：“哪个朋友？”
这回轮到王源感觉别扭，可还是好声回答：“上次来过，帮我送材料的那位。”
王俊凯“哦”了声不再多说，脑袋里只努力回想那人模样，似乎比自己还要高一些，年纪也相仿。
正沉于这没来由的烦闷时，对方忽然问“找我有事吗”。他这才想起来时目的，笑笑说：“需要一张你的照片”，又示意的举了举相机。
这回王源意外的没有拒绝，老老实实的找来椅子坐下，问“坐这儿可以么？”。王俊凯没料到这样顺利，准备的讨好说辞居然一句没用上，于是愣了愣才应声“挺好的”。
摆好坐姿看向镜头，调整焦距，焦点落在对方望来的表情上。
从第一回见面就觉得王源那双眼出奇好看，水润的晶亮的像十六七岁的少年神色，此刻到了取景框中被数倍放大，竟一时看的出神。
“好了没啊？”王源小声问道。
王俊凯有些尴尬的清清嗓子，找借口说：“刘海乱了”。
王源听罢想整理，可满手漆料怕染上头发，便伸手来摊着掌心说：“你帮我吧”。
这话的语气糯糯的，带点儿抱歉或是王俊凯臆想出的撒娇味道，在他眼里对方动作更像是讨要拥抱，实在可爱。
他放下镜头走过去，心情不错的像正占满那“怀抱”，然后抬起手帮忙撩开垂下头发，故意为之的放慢了速度。
发梢掠过眉心再到额头，王源条件反射的闭了眼任对方打理，不知自己这难得松懈戒备的模样在对方看来简直犯规。
指尖染上他的味道，皮肤里清淡的奶香以及工作时留下源于树木的自然气味，王俊凯不自觉的嗅了嗅鼻子，又察觉自己行为实在古怪。
“好了吗？”要不是王源开口，王俊凯大概还会私心的打理半天，直到对方说话时呼出的温热散来才手忙脚乱的退后几步再摆好相机。
在他数到“1，2，3”时镜头里的男人不自觉的笑了笑，似有似无的嘴角弧度，不见清冷的目光，其中某个瞬间令王俊凯在按下快门后忽然闪过个念头，想着：藏起来吧，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明天就得做汇报了”在拍摄完后王俊凯对王源说道，心里多少紧张。
说实在的，这是他近几年遇过最想认真对待做出些成绩的片子，自己虽然在组里辈分算浅但依然想争取监制机会，一来是出于兴趣，二来也多少被王源工作时的态度感染 想令这匠人生活被更多人了解。
他站在屋门前，隐约期待王源能说些鼓励话语，而对方只动了动嘴唇没发出任何声音，接着这欲言又止就被蹿到怀里的白猫打断。
王俊凯看王源轻抚白猫的模样竟有些羡慕，几秒沉默后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不知是否算失望的道了句“晚安”。
“别忙到太晚”，王俊凯嘱咐后便准备离开，却没走两步就被人从背后扯住了衣角。
转身时，眼里的王源显然有些无措，可未等谁开口，对方便稍踮起脚尖伸手轻抚下他的脑袋。
宽慰的，鼓励的，温柔的，好像比任何话语都让人充满力量。
“喂王源儿……”
“恩？”对方闻声慌忙停下，似乎以为自己做了不恰当的动作 正想解释。
而王俊凯又看了眼他略带尴尬又害羞的表情，笑着牵过那停在半空的手说：“谢谢啦”。
周一的工作会议如其召开，王俊凯按资历排辈在倒数第二位发表。在这天的题材汇报里唯有他将目标定位年轻匠人，加上部分老秦的内容 意在传承与革新。
反响比想象的更好，甚至来参与会议的几名领导只在短暂讨论后便决定将此作为纪录片主要题材，并吩咐早些派人与王源接洽，讨论拍摄事宜。
墙面上的投影还在循环播放他拍下的王源模样，等画面定在昨晚拍的照片时，分明听一旁女同事们悄声议论。
昨晚按下快门时的自私感受这会儿被无限放大，不过才与十几人分享就轻易激起那莫名的占有欲。王俊凯有些后悔，仿佛害怕“王源”的存在被更多人知晓或喜爱。
有那么一瞬间，当饶有兴趣的女同事小声打探“王老师有女朋友吗”，王俊凯差些就无法自制的想终止这会议。他尽量礼貌的扯谎回答“听说有了”，一边摆起请到此为止的表情。
然而事情远超过计划，尤其在某位领导宣布“这部分由陈璐接手”，并让王俊凯充当中间人帮忙介绍时。似乎理所应当，却又无法接受。
会议后王俊凯显然闷闷不乐，可上头安排的事无法推翻，况且从实力而言同事陈璐的确是最佳人选。
对方是大他三届的学姐，年纪却相同，这人从小到大都精于学业又擅长交际，带着股与岁数不符的强势魄力。
若为王源的宣传声势考虑，显然她比自己更具优势。王俊凯正因明白这现实才更觉无奈，却也只能应下帮忙邀约面谈的要求。
这天晚饭时王俊凯将会议结果告诉王源，并问他何时有空与陈璐见一面。王源对此没说什么，只把对方的不甘愿看在眼里，又点头道：“要不就周六吧”。
“王源儿 我知道你不喜欢拍这些，可以拒绝，没事”，王俊凯没想他应的爽快，这会倒宁愿对方说个“不”字。
可王源却放下碗筷淡淡说道：“那你之前做的那些不就白费了吗”。
到了周六这天陈璐与王源定在市郊的咖啡馆见，离小楼所在的山不远，王俊凯担心他不善参与这类场合便也一道去了。
两人抵达时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可推门而入就见正低头看资料的陈璐，对方显然来的更早。
这天的陈璐照常穿着西服套装，头发干练的扎成马尾，妆容精致一副毫无弱点的女强人模样。王源倒是不太在意，好几次参加展览开幕，那些出手阔绰买下作品的女人也是这般姿态。而对这种“把艺术品当赚钱工具”的人他至多避免交谈，但也没像王俊凯以为的那样无法应付。
王源在走近后与陈璐握了握手，礼貌性的说句“你好”便坐下了。
整个谈话过程他几乎没开口，陈璐公式化的介绍完项目内容背景流程，见王源只偶尔点头便认定对方是可随意摆布的性格，干脆拿出签约合同来。
“这次项目是没有报酬的，算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当然，如果您有要求也可以提。”
陈璐说这话时顺势将合同推到王源面前，王源却没看，只坐直了身子讲：“我的确有一个要求”。
陈璐也不意外，猜对方八成会开口要价，或对拍摄方式等指手画脚。这样“装腔作势的艺术家”她见多了，于是一副早已料到的姿态讲：“您说吧”。
王源喝了口咖啡，无视对面人顾不修饰的傲气，他看了眼洗手间方向确定王俊凯还未回来。之后一字一句的开口，全无平时苦于交际的模样。
他礼貌的笑笑，说：“其余我都能配合，只希望我的部分由王俊凯负责就好。”
【六】
陈璐原本对王源是有些敌意的，否则不会对初次见面的合作对象表现得毫不客气，而这种敌意多数来自那还算准确的第六感。
自王俊凯住进小楼没多久后陈璐便有所察觉。平日同事间总在下班约好的饭局对方再未参加，每次只说家里有点事得早点回去，可王俊凯的情况她清楚的很，分明是独居哪来三天两头的家事。
公司里对王俊凯感兴趣的姑娘不止她一个，虽因性格不会去八卦打听，但还是能探到些风声。比如隔壁部门的某某明说暗示着告白都没得到半点回应，对方总能找到巧妙方式回避，可被问及“是否有女朋友”时又干脆回答“没有的事”。
在陈璐看来只是那些姑娘进不了王俊凯的眼格，什么暂时不想恋爱工作为首都是借口，说到底不过没碰上优秀对象。
是的，像陈璐这样一辈子风调雨顺当惯佼佼者的人眼里似乎就连恋爱都得以“优秀”衡量。于是在同为“喜欢王俊凯”这件事上她总显得比旁人更有恃无恐游刃有余。
仿佛只要自己行动，就一定能成功。
当然，她的这种自信也不全是盲目臆想。的确在同事中，王俊凯对她尤为“在意”，若工作上遇见需要商量的事通常优先询问她的意见，休息时候两人也曾聊及彼此家庭朋友，全无旁人所说的神秘感。
不过即便有此般“优势”，她也从没就着心机撒娇讨好 趁机发展，或许是出于性格里抹不去的傲气，更期待由对方在意识到两人的“合适”后先踏出一步。
在陈璐的以为里，两人关系正如想象中发展，她想这一路不该会有比自己更优秀的人选出现，直到那天会议时候幕布投影出王源的相片。
那个时而沉于工作 时而坐在院里浇花剪叶的年轻男人，似乎从“王源儿”这个名字被念出起，就能感受到他于王俊凯而言不一般。
“不过是关系要好的朋友或哥们儿”，陈璐这样默想着，却在画面翻至那张肖像照后一下推翻猜测。
就算她平日再多理性，可还是有着女人说不清的直觉。她望向那双正被无限放大的眼眸，几乎断定神色中的暧昧，是微弱的犹豫的温柔的，却当真存在的爱慕。
在如此判断的瞬间，她下意识的去观察刚演说完毕的王俊凯。对方没有忙于整理材料，也未再多补充，只站在会议室角落忘了收回朝向幕布的眼光。
这一回虽不愿承认，但陈璐依旧确信于自己的发现，要不是会议尚未结束，她或许早已沉不住气恼的走过去 关闭所有电源与画面。
所以等终于能见到那本尊时，她几乎不带保留的传达骨子里的强势，不想过多追究这到底是出于防卫还是好胜心。尤其当王源不紧不慢的坐下，才意识到即便只轮美貌自己也赢不了多少。
这个男人不带表情的听她说话，眉宇间全是与自己截然相反的淡然。有那么几秒里，甚至随对方气氛卸下了敌意，连口吻都变得缓和。
她望了眼一旁帮忙解释条例的王俊凯，不断提醒自己这是场比面对任何对方的追求者都要棘手的战斗，甚至暗暗直了直背脊 当作鼓劲。
待王俊凯离开去洗手间后，对桌的王源才真正抬眼看过来。
至此，在陈璐眼中对方已被归为最轻视的类型：无害的简单的 仿佛脱不开旁人保护，然而再等王源开口却已换上截然不同的气势。
那是一句昭示，虽没到宣誓主权的地步，但确实在传达“他对我而言是特别的”。
陈璐没料到对方会提这样要求，她还在分辨究竟哪边才是王源的真实面貌，就见王俊凯从不远处走来。
“那就等你考虑好了联系我吧”，王源说着在桌上放下买单钱 又将合同推回陈璐面前，之后示意还未坐下的王俊凯 谈话已到此为止。
陈璐望着两人渐远的背影，看王俊凯侧脸透露的担忧神色，莫名想着：这大概早已是份自己无从介入的关系。
走出咖啡馆许久，王俊凯终于忍不住寻问王源和陈璐说了什么，而对方只笑答“随便聊聊”。王俊凯将信将疑的看他，刚才分明见陈璐难看表情，有些担心王源会因拍摄组的各种提议而拒绝这片子。
“我觉得这是个挺好的机会……”王俊凯打探他神色，小声说道。
王源点头讲：“我知道这是你拍的第一部片子，很重要吧”。
王俊凯听罢愣了愣，猜陈璐是没和王源谈至细节，对方大约还不知道自己根本不够资质参与 拍摄，只充当回联络人。他暗自怪罪起自己的无能，又不想王源因此错失发展事业的机会。
“这片子一定会有不错反响，要是拍了就能被更多人认识……”
王俊凯选择着措辞传达想法，而一旁的人听后却忽然停下步子 直直的望过来，问道：“你希望我被更多人了解吗？”
王俊凯见他语气认真一时答不上话来，他犹豫着想说“也不全是吧”，可还没开口 对方已点点头似自言自语的笑笑讲：“我知道了”。
这天下午两人未径直回去，而是依着王源提议吃了晚饭再走。
自认识以来的相处时光几乎都在小楼里，这竟是初次一道外出，加上王源也许久没来市里，各自都觉得新鲜，于是没过多久便忘了方才那气氛别扭的会面。
趁着难得空闲，两人顺道去了商场，临近换季需购置些衣物。
若放在平日，购物这事向来快速利落，依照王俊凯的性格常常会在出发前列好清单，之后一一找到就好。可这天不知为何 偏偏挑三选四，像是拖延时间。
他说要去买几件衬衣，王源便陪着逛了好几圈，来来回回也不抱怨。
王俊凯猜是对方鲜少来商场的缘故，才一路都走得很慢，碰到出售有趣玩意的店铺便在橱窗前稍作停留。
每每此时，王俊凯都站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他，不催促，只偶尔发现对方眼神认真又犹豫，便凑过去问：“喜欢这个？”
好比现在，两人已对着数码柜台看了许久，王俊凯不知道王源还对相机有兴趣，自发当起解说来。
他问王源想买哪台，而对方只反问道“你喜欢哪个？”。王俊凯没多想，就指着某个价格不菲的商品讲：“机器到不缺，就一直想买这镜头，不过贵了点”，说完又详细介绍起来，活像个导购。
王源认真听着，不时点点头，之后又看了会说“再考虑考虑吧”。
接近傍晚时候两人在附近找了间西餐厅，王源说随便吃点就好，王俊凯却说难得出来请他吃顿好的。
店里人不算多，灯光稍暗气氛意外暧昧。餐桌中央点着蜡烛也摆了花，王源环顾四周发觉客人大多是正低声交谈的情侣，有些别扭的问：“你喜欢这样的？”。
其实王俊凯也极少来这类地方，平日和同事们聚餐都是大排档或小饭店，此刻表现淡然也是憋着股气装的，生怕漏出点生疏在王源面前丢了面子。于是只好咳咳嗓子答：“挺喜欢的”。
这顿晚餐吃的沉默又漫长，整个过程里王源都不太吭声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王俊凯猜他在考虑拍片合约的事也就不便多问。
等两人回到小楼已是深夜，走在山路时彼此闲聊 王俊凯这才忽然想起下周末是自己生日。
自离家念书后就不再庆祝生日了，男孩子对这事总不太在意，但此时看看身边的人竟想着“或许就此做些安排也不错”。
正想问下周末是否有安排时已不知不觉走到院子前，王俊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王源忽然抬了抬手朝另个方向说了句“你怎么来了？”。
他闻声望去，发现小道边等着个年轻男人，再仔细一看 似乎是之前见过的那位供料商。
王源打招呼后便小跑过去，与来人在路灯下小声说些什么。王俊凯听不清，却不知是否错觉的见那人分明看过来好几眼。
待自己走近后，王源才帮忙介绍，指指身边人讲：“这是蒋晨然 上回你见过”。
王俊凯点头，礼貌说了句“你好”，接着听对方笑着补充道：“我是王源的好朋友”。王俊凯觉得这话显然刻意，还未接话，那人又自顾说：“我和王源有些正事要谈”。
言下之意是让他识趣离开，可这话像是带刺，激的王俊凯似笑非笑的答道：“我忘带钥匙了 王源儿你带了没？”
不明气氛的王源应了声便翻起背包，留蒋晨然表情复杂的站在原地 尽量平淡的问“你们住一块？”
王源抬眼看他，又点点头，之后像是接起方才两人话题，语气犹豫的说：“下周末我不一定有空……”
“有安排？这次酒会有很多人物，出席一下比较好吧”
对于蒋晨冉的提问，他并没回答，对方再三劝说，也只小声讲“我再考虑考虑……”，最后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偷撞下王俊凯肩膀。
王俊凯一下便收到讯号，心领神会的插话说：“先帮我开下门吧？我还有点工作要赶”。王源听后赶忙说句“到时再联系”边与蒋晨然摆手道别。
两人加快步子 头也不回的向小楼走去，待推开院门后各自都松了口气，一下相视而笑，像是得逞了什么把戏。
“就那么怕他？”王俊凯故作夸张表情的问，王源摇头讲：“不是，他非让我去酒会 我不想去”。
“可是去了对你有好处？”
“算是吧…但应付起来有点麻烦”
看王源为难模样，王俊凯本想趁机邀他一道过生日，可又觉得蒋晨然说的也对，的确必须的社交才是更恰当选择。
于是这近十年来初次想要庆生的念头也就略带遗憾的被忘在脑后。
【七】
王源的西装是向蒋晨然借的，更确切的说是周六傍晚收到快递，打开一看是套崭新衣裤和皮鞋，里面还附了份邀请函。
王源把拆一半的盒子搁在沙发，望了眼因难解而一刀剪开的丝带，别扭的皱了皱眉头。
“买什么了？”正在厨房做饭的王俊凯听见关门声后问道，边想王源从不网购，多少好奇。
而客厅那头一时没回应，关于“大男人收到这种礼物实在怪异”的想法还梗在喉咙，许久才传来声“没什么”。
王俊凯端着刚煮好的汤出来，一眼就注意到那水蓝色的礼物盒子，下意识问：“你那朋友送的？”
“啊？”
王源莫名有种做了坏事被抓的心虚，竟有点慌张。
王俊凯看他那表情就更笃定了，只转身回厨房拿剩余饭菜，丢下句：“我怎么就没这种朋友啊”。
王源不喜欢那语调怪异的口吻，忽然就来了气，把东西胡乱一推，想着明天起早就给退回去。可眼前这家伙偏像是故意作对，放下碗筷后干脆解下围裙，走来拿出盒中皮鞋 笑说：“好像码数大了点吧？”
“……我觉得刚好”，王源瘪瘪嘴，说完这话后又觉得自己特别幼稚，可不管这不打一处来的懊恼究竟怎么回事，只想着气势上不能败下风。
好像气氛一下就微妙起来，但在王源眼中对方只不紧不慢的将他穿着的拖鞋卸下，再不用力气的套上那新鞋。
脚趾顶着鞋头，脚跟却空出大截，这时候分明该像吃了瘪那样气闷，可瞬间烫热的皮肤却实则来自别处。
王源不敢抬眼，他知道对方无论哪种眼神此刻都能将他褪得原形毕露，唯有盯着黑漆漆的鞋面 嘟嘟囔囔的憋出句：“大就大了呗……”
王源不确定身体里接连不断的奇妙变化究竟从何开始，而脑袋里明确蹦出“糟糕”“该死”这类字眼是在前几日对方向他采访时。
也不是第一回，闲暇时候王俊凯会不时拿着个小本问他些用于纪录片的内容，录音拍照其实都习惯了，不过碍于性格还保持着冷冷淡淡的模样始终只字片语。
这天下午，王源在院子里忙着给昙花搭暖棚。
已经九月了，这些花已栽下三四年 算算也该到花期，若这段时候再没动静便又得再候一年。
他锯了些废木作架子，又托人捎来大块塑料布准备铺在架上抵御山间夜里的冷风。谁知这看似透明的布料比想象厚实许多，王源身板属纤瘦对付起来真有些困难。
塑料布翻来覆去好几轮，没见一点铺开，倒是把自己盖得严实。
做这些时王俊凯正在一旁进行个简短的口头采访，拿个录音笔站着。这会儿王源已手忙脚乱 耳边倒是没了问题，可也不见对方来搭把手。
“喂……”王源没好气的咕噜了声，但声音像是只在布盖里绕了圈，外头的人分毫没听见。
王源抬手撑着大堆棚布，尽量不显出求救眼神的看了眼外边，只见王俊凯早收起录音笔正双手抱臂的站在那儿，似笑非笑的看过来。
目光交汇间，王源只觉得气闷又憋屈，脑袋里纳闷“这些年都一个人熬过来了 怎么突然就想依赖起别人”。
王源对着午后的刺眼阳光眯了眯眼，在他看来这十几秒时间因尴尬郁郁而被拉得漫长，不知王俊凯在察觉他窘境后就立刻卸下“觉得实在可爱想多看会儿”的心情走来帮忙。
还没等王源储存好力气再整理一遍，便听周围的布料哗哗作响，举累的手一下没了负担，重量被身边人不费力气的带走。
一时间，双臂还滞在半空。王源动了动指尖只觉得一阵酸麻，正撇过脑袋想看个究竟就对上了王俊凯的眼。
王源学框画以来见过不少肖像名作，想那些精致美丽的眼眸只存在于画里，可也鲜少被牵动。不像此刻，对方比他高些，眼睫稍垂的望过来，方才还毒辣的阳光似乎被遮盖起两人的布料滤得只剩暖热 正懒洋洋的在那人皮肤间映上好看的影。
“我来吧”
王俊凯说这话时自然的俯下些身，他与他的距离不过十几公分，惹的王源一下无措只呆立在原地 除了移不开目光再没回应。
“王源儿？”
风毫无预兆的吹来，王俊凯抬手拂开隔在两人间的棚布，动作间无意触到王源烧烫的脸，以为是错觉顿了顿手，谁知对方忽然后退几步 含糊说着“还有工作没完成”便迅速离开。
王俊凯眼看对方手忙脚乱的与周围布料“斗争”几秒才慌慌张张的脱离成功，不知该觉得有趣 还是上前追问。
这天被王俊凯疏漏的不光有王源捂着涨红的耳朵小跑进楼的模样，还有对方差些掩饰不住的心悸和关上工作室房门后才终于卸去的紧张。
王源以为这些日子以来隐约察觉的变化只是太久没与人朝夕相处而生出的臆想，到了此刻才明白，那种种得不出答案的疑惑归结起来却出奇简单。
向来独来独往的自己为何会期待傍晚时候想起的门铃呢；连煮饭这种生活常识都疲于学习的家伙为何会趁着对方不在研究起食谱，再到超市挑拣许久买来最好食材，却扯谎说“是顺路随便带的”；
明明就反感应酬，比起“怕做不好”更多的是性格上的抵触，可偏偏只为对方透露的期待就答应下比参加酒会麻烦上百倍的事。
王源忽然怀疑自己根本就不是沉闷内向的人，或许出于环境所至决定“安静的努力着”就好，否则怎会面对陌生女人的几句挑衅就像觉醒生性般变得笃定又强硬。
他背靠着房门坐下，忽然想起那天陈璐穿着的好看裙装，想起那些一看便价值不菲的鞋包首饰，想起她精致的妆 教养十足的气氛。也想起自己故作淡然的表象以及在桌下不安紧踩的帆布鞋。
王源曾以为那只是出于潜意识的卑微，哪怕对凡事从不看重，到如今才懂，不过是当对方表现出与王俊凯的“不一般”后，自己无可反驳的乏力感。
坐在咖啡桌对面的两人，无论谁看被选择的都会是对方，不全因她的美丽与才能，还有那毫不掩饰的喜恶，以及仿佛下一秒便能清晰告白“我喜欢你”的笃定。
王源不由回忆这些天来总无端生出的气恼。
像是饭间王俊凯说起工作同事的时候，夜里沿山路散步对方收到短讯的时候，晚上窝在沙发看电视 被问偏好节目里哪个女生的时候，或是偶尔接到电话听对面讲“和朋友聚聚晚点回来”的时候，甚至只是这个男人坐在阳光肆意的院子里不那么专心的翻看杂志，忽然转眼望向自己的时候。
王源总是用沉默或点头来回应这每每时刻，仿佛唯有这样才能把那句快要破口而出不该拥有的“喜欢”封印咽下。
又好比现在，他看着王俊凯拿来刚买不久的鞋半跪在面前为自己穿上，接着抬起眼笑笑说：“你看，还是我的更合适。”
周末晚上王源还是如期出现在酒会现场，穿着前一天收到的西装，领带是出门前王俊凯帮忙系的。他站在镜子前试了好几次也系不好结，正想放弃时王俊凯走来，扳过他肩膀说“不是这样”。
他微抬起下巴，有些无措的盯着天花板，听对方一句句解释系结步骤 又帮忙扣好衬衣纽扣再抚平衣领。
指尖皮肤在脖颈间来回摩挲，王源觉得像被丢进深海里 终于忍不住的咽了咽喉结。
“喂王源儿”，而他的声音正紧贴在耳边，低声说：“你这个样子特别好看”。
王源随便拿了杯酒在角落站了近半小时才见到招手而来的蒋晨然，对方先是问了句“衣服还合身吗”，之后发现鞋子不是自己送的那双 但也没多问。
蒋晨然自然的拦过王源肩膀，把他往会会场中央带。
当天光临酒会最有名望的人物都聚在那儿，蒋晨然本就是有钱人家的独子又善于交际人脉广泛，刚一站定便向众人介绍起王源。
王源有些尴尬，表面看来却依旧淡然，他礼貌的与对方一一握手寒暄，也因此知道原来蒋晨然平日里就四处推荐他的工艺 才会有当下这些“有机会一道合作”的荣幸邀约。
虽不喜欢这类场合，但心里还是感激蒋晨然的。
记得两人头一回见面是在某个客人的画展上，自己在一幅作品前看的太久被误认为收藏者。
对方来搭话的第一句是“我也特别喜欢这幅作品”，而王源当时不过在检查画框做的是否完好，只不出声的点了点头。
直到旁人不依不饶的挑起话题，王源才终于给了回应道明职业身份，又听对方不好意思的讲“误会一场”。
自此两人开始多起联系，起先都是蒋晨然主动提出帮忙，供料也好介绍客户也好，他实在热情王源没法推脱，之后因此请对方吃过几回饭，时间久了便干脆将工作的一部分固定与其合作，全都出于信任。
蒋晨然对于王源而言也算是个贵人，如果说是老秦给了他本领，那么多多少少是蒋晨然为他拓开了施展拳脚的路。虽说王源对昨天收到西服的方式还有些心有余悸，但此刻始终被揽着肩膀四处招呼也无多反感。
他不知道对方为何于自己的事这般上心，事实上王源对蒋晨然并没了解太多，只简单想着“认识好些年了 若有恶意企图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
这晚酒会对王源的前途是好处颇丰的，来宾不光有艺术圈人士也有不少媒体圈朋友，所以当王源见到一席华服的陈璐时并没太多惊讶，倒是进场时被挽着手臂的王俊凯另他不自主的皱起眉头。
视线里正与人碰杯聊天的王俊凯穿了件黑色西服，头发向后梳一些露出额头，王源看不清他的领带，好像与自己的花色相似，只知道一旁的陈璐始终紧贴他身边 没离开半步。
蒋晨然要准备稍候的上台讲话先几分钟离开了，留王源独自“躲”在墙边，本想趁着空隙出去晃晃，而此刻见了王俊凯与陈璐那登对模样，只想马上回家。
正准备离开 会场的灯熄灭了，前方舞台的光聚起，一时鸦雀无声。
眼看服务生关了大门，王源只好无奈留下。眼睛还未适应这忽然黑暗，就听不远处响起蒋晨然登台讲话的声音。
伴随热烈鼓掌而来的 还有王俊凯。
王源正喝下口酒，就感觉有人在身边站定，他对其毫无兴趣也不回头，却没几秒就听熟悉语调问：“鞋子还合脚吗”。
他有些惊讶的咽了咽喉咙，但脑袋里只冒出陈璐的脸，于是故作不理睬的淡淡回道：“女伴呢？”，目光始终望着台上的蒋晨然。
王源没转头，话音刚落却分明感觉身旁的王俊凯笑了笑，他正自觉荒唐的期待着对方能给个解释 哪怕扯谎“一个人来的”也好，便被人伸手拿走了酒杯。
在还未能反应的瞬间已被握住手腕，王源睁大了眼才想质问，就见对方歪着脑袋挡住眼前视线，笑说：“别看了”。
“你到底想干嘛？？”不远处分明见陈璐正探着身子望来，王源有些气恼的压低音量问道，却听王俊凯一脸认真的回答“当然是来救你啊”。
【八】
王源在离开会场前的最后一刻分明感受到从聚光灯处投射来的视线，有那么两秒钟 音响内的说话声突然停顿 再不被察觉的继续讲演。
他不记得蒋晨然在台上说了些什么，大约是对某事的祝词或对事业发展的宏图展望，总之当自己被王俊凯拉着手腕推门离开的瞬间，身后正伴来轰然掌声。
跟前的王俊凯走的很快 大步流星，王源为了跟上不得不小跑几步，他意外吃力的喘着气 仿佛已跑了许久。
这让他想起少年时候参加运动会的光景。事实上是天生就擅长体育的，却因平日习惯了不声响而未有机会表露。
记得那年学校新建五千米赛项，距离实在太长 无人欲试。彼时班里的男女生都已张开了身体，不知觉间在乎起周遭人眼光，多少打心里不愿参与这似要出丑的项目。王源也一样，当班主任站在讲台几番动员，他始终只头也不抬的在书本上涂涂写写。
实在没辙只得依抽签决定，老师不知从哪弄来个红色纸箱 放了与人数相同的纸条，其中有三张写了“5000”字样。王源对此兴趣缺缺，只等讲台边的同学快散尽 才慢悠悠的伸手去拣。
纸箱里仅剩一张，但他依旧伸手在里头捣了捣 仿佛还有选择。而待摊开答案，面前的同学们早已交流完彼此手中内容 也心知肚明最后一个名额落在了谁头上。
王源对着纸条看了好几秒，忽然有人大声安慰讲“没事啦 五千米马上就跑完了”，话音落后伴着周围零零落落的笑意。而他只一脸轻松的自嘲说：“运气也太差啦”。
谁也不知道，从这天直到比赛期间王源为此练习过多少回。基本是放学时候，本该坐公车回家却改作小跑，或是夜里趁着家里没人的功夫去公园绕上好几圈。
当枪声扣响 选手们越过起跑线，王源如意料中觉得步履轻松，任由耳边骤响的风声堵住听觉，不慌不忙的大口呼吸 心跳被不断放大。
一圈圈看似没有尽头的距离比想象的要容易些。本对这压轴赛事并不在意的观众 也因陆续停下退出的选手而来了兴趣。
王源不知道自己跑的如何，跑道上的顺序有些混乱，或许已超过队尾同学好几回，或许场地中已仅剩寥寥数人。
不断的奔跑令他放空了脑袋，又在某个瞥眼时发觉层层观众都化为彩色斑点的瞬间 忽然没来由的怀疑 自己是否对类似当下早就习以为常。
孤独的装盲的，忽略快要无法附和的疲累与残喘，看不清晰也听不明白。像是被封锁在透明胶囊中，只能毫不停歇的前进。
十五六岁的时候似乎从未想过去改变，唯有无措的掩饰不安，更不曾期待有谁能突然出现眼前 牵起自己笃定又轻易的远离身后。
所以当听见对方玩笑般说着“来救你”时，唯有将此看作不痛不痒的恶作剧。
然而王源觉得这一切很奇妙，脑袋里不断重复那场仿佛从未停歇的赛跑，可这一回他不再吃力喘息也无心过眼景物，视线所及之处全是两人相触的皮肤 以及对方因前进而扬起的发梢。
“逃出来了 要怎么谢我？”
他望着王俊凯转身说这话时笑的好看的眉眼，回忆中那场无休止的奔跑终于模糊殆尽，被蒙蔽的感官亦随之复原。他能清晰听见身后川流不息的街道 看清滴声过后总算由红转绿的信号灯，再随人流跨过斑马线，像要启程一场不思意的路途。
王源悄悄的用了用力好紧贴彼此不知何时握住的手心，想着这大概是无论如何都没法足够回报的感谢。
王俊凯带着王源没走多远便打了车回小楼，一路上手机不停响起 可他只看一眼便都挂断。
对于酒会的事王源没再追问，比如你为何会出现，为何和陈璐看来亲密搭调，又为何丢下同伴来到我的身边。到了此刻 他更愿暂放满身盔甲只随心面对。
的士停在山路口，两人下车后如平日夜里那样慢慢走着，一时无话 气氛却不同往常。王俊凯会不时转头看看王源，等对方察觉投来目光便满足的笑笑。他们像是不经意又满怀期待的相视，再各自低着头想掩饰已藏不住的欢喜。
往小楼的路比以为的要近许多，王源翻出钥匙开了院门，不推开只转身示意王俊凯先走。
“到了…”
“恩 到了”
仿佛一旦跨越门槛就该结束这逃亡之夜，于是都站在原地谁也不舍得离开。
“我们不会要在门外过夜吧”
僵持许久后王俊凯终于忍不住玩笑问，这才推着对方肩膀一道进了门。
在彼此道过晚安后 两人便回各自房间洗漱。王源收拾得快些，又或者是洗澡时候故意加快了速度免得错过可能再见面的机会。
他拿着浴巾擦拭湿漉头发 一边轻手轻脚的下楼，楼下的灯还亮着 也能听见另间浴室传来的水流声。知道对方还未睡 王源像是松了口气，干脆走到厨房煮些热水。
他坐在餐桌边等水开，没一会就听见连续震动声，四处找了找才发现是王俊凯的手机作响。
屏幕上不断有新消息来，王源发誓自己无心窥探，却得知每一条的发件人都写着陈璐，而最后一封只显示小段 说“……本来想亲口说的 总之 生日快乐”。
“还不睡？”
王源正想再看一回确认 就被楼梯传来的声音吓得小退半步。之后看王俊凯走来 笑说：“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等……等水开”，王源小声嘟囔 一边暗自懊恼答的太没底气。
王俊凯见他瘪嘴模样也不多问，随手拿起电话面无表情的翻看小会又放下，再看了眼王源的头发说：“夜里凉 先吹干吧”。
王源坐在小楼大门的台阶上，面向着院子，任由对方手指穿过发间。
傍晚时候山里大概下过场暴雨，有不少积水留在花棚顶上，被遮挡着的花蕊才幸免一难。
“你见过昙花开吗？”
王源望着满院盆花下意识的问道，过了小会发觉对方并没回答，便猜是吹风声盖住了音量，像是遮掩屏障。
王源又试探几声 确定不被听见，干脆自顾说起话来。
“你知道么 按照我选择的种养方法 大概两三年才会开花……”
“其实这是第二回 刚搬来时候栽的那些全都失败了……”
“……虽然养了那么多 但我一次也没见过它开花的样子”
“听人说昙花一现虽短 但都是值得的”
王源顿了顿 又问：“你说呢？为了见到那一刻等上几百天……是值得的吗？”
而脑袋里却想着即使自言自语也不敢说出口的疑惑：“如果我也像它一样静待守候 是不是就能开出足够美丽的令你驻足的花呢”。
王源环着腿坐在那儿胡乱想着，没多久便被温热暖风吹的眯起了眼，他觉得有些累了 对方帮忙整理头发的动作又实在温柔，终于忍不住低了下巴压在膝盖 想小憩一会。
一时间他忽略了身后停下的动作 也忘了耳边重回的安静，又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的道了句“生日快乐”，这才安心睡去。
这天夜里，王源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的身体正缓缓漂浮起来，竟不花力气的随风前行，眼看穿越无数黑暗与光亮，最后抵达某处无垠花园。这里有目不及边的数不尽的昙花蕊，它们散着洁白的光 正等夜幕降临后好无声绽放。
最后一道阳光总算褪去，他随逐渐停滞的风缓慢降下落入夜里，顷刻间竟有白色花朵在他唇间生长，舒展开的花瓣混入鼻息，湿润绵长。
梦里，王源正沉浸这奇遇，惊异又喜悦。以至于错过了梦境外此刻已俯身而来终成秘密的吻。
唯有感觉无数花叶正将身体包围，又听风低唤自己姓名。说着“王源儿 晚安”。
【九】
次日当王源醒来时正值晨曦微露，他从自己的床被起身瞥了眼闹钟，还不到六点。
本轻着手脚下楼怕吵到隔壁房间的人，却没想才走到楼梯就听见厨房传来动静，再两步，发现对方早已洗漱完毕忙着准备早餐。
视线中的人被嵌在逆光里剩幅剪影，王源站在王俊凯身后 看他拿过两只空碟又倒满两杯果汁 嘴里心情不错的哼着歌。
这让他想起儿时家的模样。因为学校离的较远 每天六点多就该起床，但每回没好气的走出卧室，总能发现母亲早已摆好碗筷，整整齐齐四副，然后过来帮忙整理他的衣领，笑说“放学早点回来 晚上有你爱吃的菜”。
王源觉得最近的自己有些过分念旧，他猜这是眼前的人带来的改变，这个男人正散出愈发浑然的熟悉感，许多片刻仿佛早已习惯成自然。
算算日子两人相识还不到一百天，王源看着对方在关掉炉灶后停顿小会 又打开，接着煎好多一个鸡蛋放在某只碗盘里。
王源想走近了去触碰他，犹豫着抬抬手，却刚一迈步就见对方转过身来，四目相对。
“那么早就起了？”王俊凯多少被他的毫无声响给吓着了，端着锅子说。
王源尴尬的捏了捏拳头，点头讲：“恩 睡醒了”。
两人在餐桌旁坐下，王俊凯将盛有两只荷包蛋的碟子推到王源面前，说“多吃点”。王源愣了愣，一时没回话，对方以为他不情愿，便伸手摸了摸他脑袋，语调温柔的说了句“乖啦”。
掌心的力度还留在发梢，王源低头吃了口早餐，不被察觉的笑笑，接着听对方讲下午有个会要开也许晚些回来 如果饿了就把冰箱里准备好的食物热来吃。
王源“恩”了声，之后看王俊凯起身收拾自己的碗筷，准备出门。
看眼时钟才六点半，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提着音量问“那么早就上班？”。
王俊凯也没回头，只隔着哗哗水声讲：“这里离公司比较远，要是碰上早高峰得两个钟头吧”
。
所以住进小楼的几个月里 每天都得花上三四小时在来回路上吗？王源把这显而易见的疑问咽进肚里，不知怎的 略感抱歉的讲：“你先走吧 我来收拾”。
再过五分钟王俊凯已穿好外套拿了钥匙。王源站在门边送他，努力回忆小时候自己上学时 父母在身后唠叨的话，他咳咳嗓子 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了句 “……路上小心”。
这会轮到王俊凯微感诧异，尽管已走到院子口还是折返回来，他想抱抱王源或干脆像昨晚那样覆上个亲吻，可想想又怕吓着对方，最后只沉默着相视几秒 笑说：“等我回来”。
这一天的山间清晨就像所有初入爱恋的片刻那般藏着氤氲甜味。
王源站在原地许久，久到王俊凯的身影消失在小路拐角，久到家里的电话响起，他预感似的跑去接，听对面传来声音讲“今天挺冷的 要是在院子看书就多穿件衣服”。
安静的屋子里只有心拍在怦怦跳动，王源偷偷的做了个深呼吸，心情愉悦的玩笑道：“明白了，你怎么那么唠叨啊”。
王源不知道这一刻的自己像是另一个全新的人，语调也好神色也好，也不知道若对方就在面前 看着他卸下防备后自然笑着的模样 定会丢掉心中担扰不管不顾的靠近。
他更不知道许多事其实早在王俊凯来到的那个夜晚就已经悄然改变，很多年后 当回忆起两人相遇的时刻 王源总问自己“如果当时推门而入的是别人 故事还会如此发展吗”。
答案是否定的。这就像人们常说的命中注定，并不是“这样的他出现在这样的时间地点”，而是“这样的他无论何时出现都将成为生命里特别又重要的部分”。
而在这个似乎与平日无异的周一早晨，王源想自己还未够底气去告白，但可以试着改变，哪怕走的比别人慢些或是多些弯路。
好比现在，他决定今天暂放下手头工作去趟市里，买好食谱和食材回家准备晚餐，就像每一天日夜王俊凯为他做的那样。
另一边，正在公司忙碌的王俊凯维持着整天的好心情。早上碰见陈璐时主动打了招呼，对方尽量用轻松口气问“昨天酒会怎么中途离开了”，王俊凯只简单应付句“家里有急事”。
陈璐没再追问，哪怕她分明看见对方拉着王源的手离开，也宁可那是灯光太暗招致的错觉而不愿说出口。
在回到各自的办公桌前，陈璐提了些纪录片拍摄的安排，说拍摄组下周就该进驻王源家中，让王俊凯做些准备。
“准备什么？”王俊凯不太明白的问，毕竟他只是这个项目的联络人。
陈璐意味深长的望了他一眼，猜王源并未将一些事告知，换做自己早该邀功，她对此不解。
“准备拍摄，你也是监制人。”
听到这话时王俊凯以为是玩笑，笑说“今天是愚人节吗 怎么可能”，接着几次确认直到看了具体文件才相信。
尽管在监制人三个字前还印着个“副”字也足够他惊讶，虽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也跃跃欲试，但当确实成真还是皱着眉问了句“为什么？”。
而陈璐只暗叹口气，耸耸肩讲：“问王老师吧”。
这天下午的会议便是关于此事。王俊凯在会议开始前半小时才被领导叫去，嘱咐这是他的第一个项目要认真做，许多人在看着 别令人失望。
“先不论你和王老师关系如何，既然是他点名要求，我们认为也是对你的一次考量。”
王俊凯听罢才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走出办公室的瞬间仿佛听见耳边有细碎讨论传来，想必就是那些“靠着后台上位”或“家里背景硬得很”。
在这方面他不像陈璐，陈璐的能力已甩开同事们大截，即便年纪轻轻就破例当了监制人也没有反驳。在旁人看来，王俊凯不过是个从院校毕业由实习做起 需要靠时间一点点累积才可晋升的普通人。
他不知是喜是忧，想大约是自己的不自信才会有隐约无措，职场的人际不如校园，大家表面相好却都在背后藏着不说的话。
而正当犹豫着是否要推开会议室的门，倒是身后的陈璐拍了拍他肩膀 用不轻不响的音量说了句“他们都是嫉妒 别放在心上”。
纪录片的拍摄日程比想象的紧凑，前后不过一周，但这般时长也是摄制组和王源协调几回才好不容易敲定的。
这些都是王俊凯从未听说过的，想来也是，每天大部分时间他都出门在外，王源做了些什么去过哪里很难全都了解。
他坐在会议桌边，听陈璐在台上分配工作，说“每天早七点在公司集合 再一道去王老师的工作室”。
王俊凯皱了皱眉头，他搬到小楼的事还没人知道，同事们都以为他和王源不过因采访见过几回 不知两人正同住。可在这个节骨眼透露此事并不明智，怕要召来更多闲言蜚语，恰好再过几日租着的公寓即将到期，盘算着是该考虑去留。
说实在的，他能确定王源并不讨厌他这个室友，却无法断然对方更乐于与他一道生活。从事情的一开始就是自己耍着小聪明硬生挤进了小楼，又仗着对方不善于家务赖到现在。
很多时候，王俊凯认为自己早已习惯如今的日子了，可也当真从未问过王源的想法。所谓的感受和现实往往是两回事，就像明知对那人爱慕，但不曾有过要告白再交往的念头。
在一些事上，他有着意外的悲观，自以为恰到好处的适度 实则是对真相的拒而远之，而当握在手心的爱恋不断发芽快要窜出指缝 最先想到的竟是“希望不要被发觉才好”。
王俊凯到这时才明白自己那含含糊糊的爱情观多少源于隐约的不确信，却不知人人都在成就恋情前犹豫过踟蹰过担忧过，不想哪怕看来再无法成真的事也会遭遇奇迹。
到了这天夜里，他还在为是否要搬回家住的事烦扰，刚推开院子门 发现楼里竟暗了灯。
这是王俊凯从未遇过的状况，无论何时回来，屋门总是半掩，至少亮着二楼的工作室。
一时间担心是王源出了事，急急忙忙的跑进小楼，来不及换鞋 就先喊了声“王源儿？？”
然而迎接他的 是打火机叩响的科哒声，餐桌上一下亮起烛火 隐约映着底下蛋糕的模样，接着听有人别别扭扭的唱起生日歌，声线意外动听。
王俊凯就这样站在原地，外套因为急忙半挂在肩膀，背包胡乱丢在地上，衬衣领子也歪去一些，末了他听见房间里滴答滴答的时钟声以及王源不自在的咳了咳嗓子，小声讲：“许个愿吧”。
他借着窗外散进的月光走近餐桌，想说“大男人就不做这些了吧” 但还是乖顺的双手合十闭起眼。脑袋里有些乱，思来想去也没个实际愿望，只赶忙睁了眼，因为知道有人在等。
他扯扯嘴角 笑讲：“你昨天说过生日快乐了”，果然看对方有些吃惊，怕是彼时已半梦半醒忘了那些呓语。
王源有点无措，唯有摆摆手耍赖说：“我不记得了，不算数”。边靠近两步 递过个盒子 讲“生日快乐”。
盒子没有包装，大概男生的心思还未细致到此，于是光看样貌就知道是不久前两人逛商城时 王俊凯提及的一直想买的相机镜头。
“东西太贵了不能收” 这样的话还未出口就被对方慌忙抢先步，说“就当是几个月来的酬劳，收下吧”。
话音才落，王源便开了灯，才见餐桌上摆了花与蜡烛。王俊凯仔细回想，记起上回一道在市里吃饭时去的那家西餐厅，差不多风格的花瓶 差不多香味的烛火，原来只因他曾碍于气氛说过的“挺喜欢”，对方就全都一一记下。
他抬眼看着正端来餐盘的王源，有些哭笑不得 更多的是说不清的感动，这种感动不光来自那细心关怀，还有对方正努力做着自己毫不在行的事，以及发觉与喜欢的人或许也并未距离太远的欣喜。
拿起餐具前王源不好意思的说着“我好像没有做饭的天赋……如果不好吃千万别勉强”，又半掩目光 小心打探对方反应。
王俊凯吃了几口，他想说“其实你很有天赋 真的很好吃”，或是“辛苦你准备了这些”，可最后都被咽到腹中，良久才讲出些似乎不合时宜的话 犹豫说道：“下周就要拍摄了，到时组里的人都会来……刚好租的公寓月底就要到期，我想回去处理下房约……所以……”。
“要回去了吗？”
王俊凯犹豫着说不出口的话被王源故作轻松语气的抢了先，之后看他自顾点点头 念叨着：“回去吧，这儿离你工作的地方太远 每天来回真的不方便……要是住在一起被同事撞见了也麻烦吧？公寓那边都付了租金 一直空着也太浪费了……不用在意我，之前的保姆电话我还留着 明早就给她电话……行李多吗？要不要我帮忙一起收拾？……”
桌对面的王源说这些话时一次也没抬头，盘里的牛肉被切得细碎 一口未咽，王俊凯想回些什么 可似乎怎样都于事无补。
他不想离开，却也不能一直赖着不走。也都明白，其实酒会那天就算自己未出现 王源也能处理得体，本以为对方会无法应付陈璐那样强势的人 却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应对自如 甚至为他争取到监制机会。也如这晚餐，只需要一点点用心 看似棘手的事也能完成的超出想象。
大概在平日相处里就隐约察觉王源并不如自己这般“普通” 也别于陈璐的“尽心尽力”，他生来有着不自知的天赋和能力，不过还在沉睡忘了醒来。
而在这天，真正让王俊凯决定搬走的是王源点燃蜡烛被烛光映亮的瞬间。他望着黑暗中对方晶亮的眼，竟冒出个疯狂念头 想把彼此就这样锁在小楼再不离开。
这样的念头另他退却，害怕某一天终会因自私理由去阻碍对方掩不住的光耀，也害怕自己就此变得贪婪不断索求。
这顿晚餐到最后竟变得食之无味，王俊凯想说些宽慰的话 类似“开始拍摄后我们每天都会见面” “哪怕拍摄结束只要你一个电话我就会来”。
有那么一秒钟，他也期待过对方的挽留，只要一字一句都能将他轻易留下。
可王源什么也没再提，只笑着指指礼物盒讲“有机会再给我拍照片吧”。
临睡前两人在楼梯口道晚安，王俊凯没忍住气氛去牵王源的手，可对方只不动声色的抽离 说“早点睡吧”。
而到次日再睁眼时 屋里已没了人，意料外的 王源先一步离开 仿佛在逃避这分别时刻，却留了早餐，又附上纸条写“有工作先走了 下周见”。
王俊凯独自坐在桌边 吃完了所有食物，味道比昨天的还要好。他洗了碗筷摆回座椅，再上楼搬下行李箱，穿起外套。
他最后望了眼，才发现原来没了王源的屋子何其清冷，尽管门外阳光照来 依旧令他止不住微凉的吸了吸鼻子。
钥匙留在茶几上，王俊凯拉上门后便不再回头的离开，而此时躲在卧室不敢出声的王源才终于起身。
睡在床尾的白猫醒了，跃进他怀里。王源抱着它站到窗边，看底下的人推开院门再消失于视野。
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早晨，还有大堆的工作该完成，有不少材料该挑选。院子里的花该浇水了，被夜里阵雨打落的枯叶也该清扫。
而我已经开始想念你了。
【十】
离开小楼的这天王俊凯拖着个小箱子，像来时一样。
箱底的滑轮沿不太平坦的山路咕噜咕噜转动 噪声响的他烦闷。之后在山脚等了近十分钟也没空的士来，干脆打电话到公司扯谎说不太舒服想请个假。
接电话的是陈璐，她有些担心的询问几句后嘱咐道“记得好好休息”。
等回到租住的公寓已快中午，其实打车至多一小时路程，今天偏不想那么径直回家，于是选了较麻烦的方式 换乘两部公车又搭了地铁。
在公寓楼下的餐馆点了碗牛肉面，又勺好些辣酱，等清白汤汁硬是混得通红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好像也不太吃辣 喜欢辣味的明明是王源”。
他喜欢王源吃饭时候格外生动的模样，仿佛所有平日收起的表情都毫不吝啬的堆在脸上。辣了烫了就张开嘴 抬着手拼命往嘴里扇风，碰到好吃的甜食就把眉眼都舒展开来 夸张的眯着眼一副满足模样。他很少挑食，有两回王俊凯猜是做了对方黑名单里的食物，可王源只轻轻皱了皱眉头 欲言又止，最后分了好几口才勉强咽下。
记得刚去小楼时，王源会直言不讳的挑菜色毛病，今天说盐少了 明天又吐槽这烹饪方法不对简直浪费食材，可不知从哪天起对方就鲜少再说，甚至一到饭点就乖乖下楼 坐在桌边安静等候。
王俊凯不知道对方是在欣赏他做饭时的背影，他不知道黄昏时候晒进厨房的阳光是金色的 像是触感柔软的温度 一点点连同他的每个动作都映入王源眼中，直到那双眸也变得温润又不自知的提了提嘴角。
王俊凯拿着筷子在吃剩大半的面碗里搅了好几回，发觉再无地方可去，只好翻出钥匙准备回家。仿佛那道房门才是最终界线，一旦推开就当真意味分离。
屋子已有许久未住 积了灰。这天下午干脆做起大扫除，闷着脑袋不停干活。
不太大的地方里里外外收拾两三遍，等天色暗下些后终于觉得累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手里捏着的抹布都忘了放好。
这让他想起很久之前在杂志上看到的说法，说特别心烦意乱时可以试着做做家务 能让人暂时忘记那些。当时一旁的女同事笑说“真的很有用”，就连平日看来毫无烦扰的陈璐都默声点了点头，而自己只吐槽讲“你们女生怎么那么多心事啊”。
想到这里有些自嘲的抿了抿嘴，他尽量不断回忆些乱七八糟的事 才好防止某个念头的破土而出。
他拖过摆在不远处的行李箱，准备打开后将衣物用品一件件拿出，再收回各自位置。
内衣裤和袜子叠好放进抽屉，短袖T恤在衣柜第一格，衬衣在第二格。做这些时脑袋里又隐隐约约响起那位女同事的话语 说：“这杂志写的不够准确，才不是忙碌带来的充足感，是茫然才对”
“全是假象！就算把房子收拾个底朝天连续加班一星期 一旦停下来还是功亏一篑”
“那感觉简直变本加厉，根本就是假装‘我没事我很好’的副作用”
记忆里对方越说越激动 音调都高了几度。王俊凯胡乱想着“乱讲 我现在就感觉好的很”一边把最后的行李翻出来，却偏偏在下一秒就破了功。
不过是一只棉质短袜，印着粉色兔子的图案。他记得第一次见王源穿时吐槽了几句，结果对方红着脸支支吾吾解释 说是路过街边的摆摊随便买的。
“那你挑男款啊 这小姑娘穿的吧？？”他笑着蹲下去扯扯那及脚踝的兔耳朵装饰，然后听王源特别小声的念叨：“想让摆摊的奶奶早点回家啊……就都买了……买了不穿又浪费…在家穿反正也没人看得见啊……”
王俊凯听着耳边音量一点点变小，他看着对方因不安动了动的脚趾 忽然觉得脑袋里像被塞进无数的棉花糖，接着下意识的碰碰被粉色棉布裹住的脚尖 讲：“啊 还蛮可爱的”。
棉袜大概是晒洗衣物时归错了主人才混进行李箱中，犹豫两秒把它叠好放进柜子最下面的抽屉，之后脑袋里重新响起女同事的言之凿凿声音讲：“我跟你们说 这招对付失恋压根没有用！”。
他看了眼四周像是从未离开过的整洁模样，最终把袜子翻出来放进包里，想着还是下周碰面时还给王源吧。
同一时刻，正在餐厅吃饭的王源没来由的打了个喷嚏，接着隔壁桌女生谈话间的那句“出差好几天 不知道他有没有想我”毫无防备的滑进耳朵里。
王源感觉今天一整天都很莫名其妙。比如从早上开始就工作不顺，浪费些许木材不说还差些搭上快完工的成品。到了中午家里的电话响了，脑袋晕乎乎的走去接，之后便莫名其妙的坐到这餐桌前。
“王源，你给我出出主意？”
正在对桌说话的是蒋晨然，抛开自己居然会答应出来吃饭的邀请不说，王源觉得最诡异的是对方竟不是为了谈生意 而是向他请教恋爱问题，似乎无论怎么看都找错了对象。
王源嘴里嚼着牛肉，不被发现的皱了皱眉头，之后又听蒋晨然聊起当下碰到的感情难题。
“我确定自己很喜欢他，越来越喜欢，快收不住了。”蒋晨然说这话时直勾勾的看着王源，似乎想挖掘出些蛛丝马迹，可对方没多大反应 只不抬眼的应了句：“那就告诉她呗”。
“不能说”
“为什么？”
“一言难尽”
王源耐不住对方的卖关子，抬头问：“她有男朋友？”
“没有”，蒋晨然答的迅速，之后又不太确定的补上句：“应该吧……”
“那不就好了”王源耸耸肩不以为然的回道。在他看来对方从来不是这样犹豫的性格，哪次办事不是雷厉风行干净利落？
按理说，王源是对这类事毫无兴趣的，现在大概是填饱了肚子 转念想反正回去工作也没什么效率，而作为朋友又从未为对方做过什么，干脆借着机会当做关心。
他放下筷子，换上好友谈心的架势 耐心问：“她到底有多好？居然让你那么在意”。
这下该换做蒋晨然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他以为王源必定兴趣缺缺导致这话题不了了之，谁料对方竟细问起来 还真有点无措。
蒋晨然咳咳嗓子，没想过自己也有为了恋爱小事烦恼紧张的一天，他思考了几秒钟，重新拾回平日笃定模样 神色直讳的望向王源。
“我认识他好几年了，从第一眼见到就觉得不一样。你也知道我是理智第一的人，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但事情就那么发生了，躲也躲不掉。”
“说实话我交过不少女朋友，有过特别喜欢的，有过分手后无伤大雅继续做朋友的，其实我不太在乎这些，我觉得感情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生活里的附属品。”
蒋晨然讲到这顿了顿，发现王源安静的认真听着，他不知是喜是忧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我觉得他不一样……当我发现这点的时候已经被他多少改变了。生活重心，事业规划，甚至是性格，都被他影响着。”
“那你喜欢这样的改变么？”王源问道。
这一回蒋晨然一动不动的望了他许久，五秒 十秒，直到对方不自在的说了句“别光看我不说话啊”才收回眼。
不知为何在这般场合 他竟没来由的想起几天前去小楼的光景。那天他带着副刚拍得的大师画作想送给王源，画被小心包裹放在后车厢里。
蒋晨然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哪怕已做好被拒收的准备，也只求博君一笑就好。
他把车停在山路的拐角处，之后搬着有些沉重的礼物走向小楼，想着自己竟会为这般似乎早该得心应手的追求把戏而满心期待。
这一天的午后，天阴阴的，像是要落雨。不远处的小楼半掩着院门，骤起的风吹得两旁林子哗哗作响，铁制院门打出响亮的碰撞声。
没几秒钟 王源便闻声小跑出来，他有些吃力的拉回铁门想锁好，蒋晨然刚要招呼，只见对方身后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他见过两三回的王俊凯。这个与之年纪相仿的男人此刻正递来无形的压迫感，哪怕对方根本视线未及来，却逼得自己节节败退。
蒋晨然眼看着王俊凯帮忙关上院门，比王源高上半个头的个子，从背后环过的双臂，以及之后极其自然的摸了摸王源脑袋时意味万千的表情。这其中的每一帧画面都像脚下再无力踏出的距离那样令人沮丧。
雨如预料中落下，大片乌云侵袭而来。昏暗中的木色小楼亮起灯，透过窗能望见两人一道走进厨房的模样。
蒋晨然在雨势渐大之前跑回车里，这是他头一次因为感情遭遇所谓挫折，原来不是自己总游刃有余而是未碰到能着实占据心上的人。
可他从不会因某次跌倒就不再起身，他的出生他的成长 他年轻却打下的一片江山都是那坚毅性格的证明。
“王源你知道吗”就像现在，他亦不会因为对方透露的不耐烦而轻易退缩。
“我啊，比谁都要喜欢他。”
这个周一的晚上，王源被蒋晨然顺势带去参加了聚会。接下来几日亦是不停歇的发布会开幕式或各式展览。
王源照旧推辞过，可这回对方却意外坚定，也软着语气讲“就当给我个面子”。他知道其实一切都在为自己的事业着想，而最近的确无心工作，便都半推半就的应下。
似乎适应那些向来反感的场合也不是那么难。趁着空闲时候王源独自去买了套西装，是之前看王俊凯穿过的样式，墨青色的嵌着细纹。
没过几天已经能熟练系好领带了，他站在镜子前回想王俊凯教给的方法，一一照做。
王源是那种依靠画面记忆多过语言的人。于是印象里对方覆上领带的手指，彼此相触再分离的皮肤都被一遍遍重演。
有一回，他下意识的将领结打好再松掉，再系上，再解开。仿佛只要维持这些动作就让对方模样永远映在镜子里。
直到楼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知道是蒋晨然来了，一时间像被猛然切断了思绪，恍惚停滞了好几秒。
“所以我到底在干吗啊……”王源自觉好笑又好气的嘟囔。
最终，他扯掉领带换回了平日穿的针织衫，小跑到门外 对等着的人说了句“今天我就不去了，抱歉”。
听到这话的蒋晨然显然有些意外，先是问他人不舒服吗，得到否定答案后又连问两回“为什么”，多少有点气恼。
“前两天不还好好的，为什么不去了？”
“我以为你不那么讨厌那些场合了，特地安排了今天的会面，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王源站在打亮的车灯前，视线被照得有些模糊。即使看不清蒋晨然的表情 也能听出那语气里的不高兴。可他能做的唯有重复好几遍的对不起。
两人站在夜里，空气中徒留那句自言自语式的“为什么”。它绕在耳边，牵扯出王源心里许许多多不曾提的疑问。
比如“为什么非要离开呢”“为什么不在身边呢”，“为什么就不能一起生活呢”，或是“为什么你的模样每分每秒都挥之不去呢”。
王源从不是善于反驳或质疑的人，他习惯了接受现实，让自己变得柔软又清淡好适应所有变化。
他应当处世不惊，应当不被任何人事牵扰，应当没有愿望不知欲求。应当在对方离开后告诉自己“算了吧 没有不散的宴席”“算了吧 没什么大不了”。也应当努力咽下所有不甘心。
眼睛被车灯光亮刺的难受，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酸涩泪腺。一边的蒋晨然似乎又说了些什么 可他已听不清，只在再次睁眼的瞬间 被远处暗暮中隐约晃动的人影带走所有注意。
“王源，我知道你不喜欢社交，我也不会逼你……”
“今晚的聚会就算了，但以后如果还有重要场合希望你还是能考虑参加……”
“王源？你在听我说吗？”
“王……”
蒋晨然因对方的异样停了声，之后随那目光转头望去。而还未看清不远处正走近的人，就听身后传来不断呢喃 说：“王俊凯……是王俊凯吧？是他吗…？”
像是终于松了口气，那如释重负的语调不停重复着，仿佛顷刻间便能将他的存在抹散的无地可容。
“啊 是王俊凯啊”。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