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下）
（整理重发）
【十一】
王俊凯的烦闷心情连续维持了好几天，直到在周六夜晚结束加班后，拖着满身疲惫准备回家。
是八九点的样子，街上来往不少刚从餐厅离开结伴闲逛的人，情侣或伙伴，繁碌场景多少显得自己形单影只，想想又感觉矫情，便加快了步子赶去地铁口。
他习惯性的搭了几站，再脑袋空空的移动到附近公车站。到了此处乘客变得稀少，车子不紧不慢行进，驶到眼熟站牌就下了车。
一路街景逐渐安静，待四下无人的时候困意终于随疲累袭来，两眼昏沉。
要不是电话突然响起，王俊凯猜自己会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陌生地方。他接起电话，对面是听不太出语气的陈璐，问“到家了吗？”。
“快到了，有事吗？”，而对方只淡淡回答：“没事，就想打个电话给你”。
自周一的病假后，陈璐见其每日无精打采便以为还没痊愈，忍不住关心询问过好多遍，而他只每每笑着摇头讲“没有不舒服 只是想偷个懒”，可看来却完全不像没事模样。
大概周四时候陈璐去了趟王俊凯家，她从公司的通讯录找到地址，买了些热食水果敲响房门。王俊凯住的地方鲜少有客人来，开门时一脸茫然，穿着浅灰色的居家服 定睛看了两眼才嘟囔：“啊……是你”。
陈璐没有听出这语气里的多少失望，也不知道门被叩响时对方只有一个念头：会不会是王源来了。倒是眼前男人身上质地柔软的针织衫和有些疲倦的神色令她心里毫无防备的塌陷一块。这让陈璐第一回卸下强势气氛，叹口气说“恩，来看看你”。
王俊凯去厨房倒茶，陈璐坐在客厅环顾被打理整齐的屋子以及窗边不大的金鱼缸。
“怎么就养两条？”不一会她接过茶杯时问道。对方愣了愣 回答：“随便买的”，顺势走过去 往水里撒了些鱼粮，再帮一旁摆着的植物浇些水。
陈璐靠坐在椅背上。这个房间的气氛令她感觉意外放松，她下意识的摸了摸有些分量的耳坠，没来由的想 眼前人大概拥有某种令时间变淡的魔力。
“你是碰到什么事了？不介意的话跟我说说？”陈璐见他的确身体无恙便猜到是心事，试探问道。
一边的王俊凯显然顿了顿，接着又重新拿起花洒，讲：“没什么，就是个朋友，断了联系，有点担心”。
陈璐点头，说：“这个时代想不被找到都难吧，还是他换号码了？”
王俊凯明白她会错了意，只笑说：“那家伙不喜欢电话”。
陈璐听罢微皱起眉头，玩笑讲：“…还真是个任性的朋友”。而对方只转身来 表情像是在回忆什么，自顾自的嘟囔句：“我倒觉得挺可爱的”。
直觉里，陈璐不太喜欢此刻讨论这位“朋友”的气氛，眼前人正透露着自己完全陌生的温柔神色，令她有些焦虑。
她忽然站起身，说想参观下屋子，王俊凯也不拦，只说“随便看吧”。
首先吸引陈璐视线的是客厅另侧满面墙的书架，大多是些与政治历史相关的内容，偶尔也有几部算得上名著的小说。而较令她意外的 是最底层角落塞着的两本漫画，她笑问：“你喜欢看这种？”，不远处的王俊凯没听清 回问：“喜欢什么？”。
陈璐摇摇头没继续问，接着朝书房卧室张望两眼，之后经过衣帽架时瞥见拉链敞开的背包里显然搁着一只粉色袜子，即便被卷成了团还是能猜出大致样子，是最近年轻女生间流行的款式。这惹得她下意识问道：“你喜欢可爱的？”。
出口的语气有些意外认真，陈璐自觉后尴尬的咳了咳嗓子，见王俊凯一脸迷惘 连忙摆手说：“没什么没什么”。
其实她挺好奇的，尤其是最近。对方身上的气氛令她警觉起来，仿佛被告知“如果一直放任等待或许就被人趁了先机”。
于是她试着像个普通姑娘那样对暗恋的人嘘寒问暖 语调温和。就像那些在家里尝试了许多回依旧做不出满意味道的鸡汤，它们被倒进垃圾桶里 失败不堪的模样令人急躁又懊恼。
陈璐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遭遇了无法得心应手的事，哪怕她从来都明白生活不会一帆风顺 但也从未想是因儿女情长被打回初出牛犊时候的无知无措。
她的手机里存在过无数没发送出去的短讯，删删减减最后成空白。她好奇对方喜欢的颜色，爱听的歌，念念不忘的电影，翻了又看的书。更想就着平日性格坦坦荡荡的问一问“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姑娘”或者干脆“你觉得我怎么样？”。
然而此刻当真站在对方面前，似乎天时地利，却唯有犹豫再三的憋出一句“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接着暗骂自己的不争气还要面带微笑的说再见。
“对了 后天就要开拍王源的部分，有空给他个电话做最后确认吧。”
陈璐原本只想再随便扯个话题好多留些时间，偏偏眼看对方目光一点点暗下 轻声重复道：“啊……王源儿啊”。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后悔，后悔在不适合的气氛提及不正确的人，也后悔在过早时候就看穿那神色中的微妙。
“那么就麻烦你了”，她转身离开，想“大概王源就是那位所谓的朋友吧”。
王俊凯对陈璐的电话有些意外，怕会错了意便岔开话题，再没聊几句就找个借口挂断了。
对方突如其来的“示好”令他一下精神不少，看了看时间快到八点，肚子也不咕噜响起来。正准备加快步伐，谁知一抬头发现竟到了小楼。
完全是和公寓相反的方向，王俊凯意识到后对自己好笑又好气，刚要转身离开 又见院门前相对站着的王源与蒋晨然。
王源站在灯光里，被照的通亮，似乎能看见对方微微动起的嘴唇。没有声音，没有表情，却实实在在的仿佛听见那声音叫唤自己姓名。他愣在原地 反复想着“千万别是我自作多情啊”。
而这次是王源先跑了过来，大步大步的，风把他的刘海吹得有些乱，耳朵也染了红。
这是王俊凯第一回看王源向自己奔跑的样子，和那时酒会拉着他离开不同，此时对方的视线正牢牢望来，像是在月光里熠熠生辉的少年，脚跟每一下落地都拉扯着他的心跳 猛烈撞击。
王源轻轻喘着气，还来不及说话，王俊凯也不开口 只静静等待。
蒋晨然的车从两人身边驶离，谁都忘了察觉。不远处的小楼传来猫叫声，像是催促。
“它想你了”，他抑制下拥抱念头，却还是忍不住抬手去拉住对方衣角。
“那你呢？”，心跳快要轰鸣及耳膜，他故作镇定的坏笑问道。
王源不好意思的歪了歪脑袋讲：“我也一样吧”。
这之后的夜晚，王俊凯在小楼喝了杯咖啡，也“久违”的给王源做了顿夜宵。
他看着对方津津有味的模样，笑说“想吃的话打电话给我 不就好了？”。王源抬起头，咽下那些“怕麻烦你”“担心你拒绝”“以为你不想再来这里”的话，语气特别认真的反问道：“如果我说了 你就会来吗？”
王俊凯被他那正式模样牵的坐直了背脊，点点头讲：“只要你开口，我就一定来”。
快到十点的时候，王源开始催促王俊凯该回去了，王俊凯皱眉头 借口说“电影还没结束 再等会儿吧”，谁知王源干脆关了电视，讲“走吧 再晚就没车了”。
王俊凯以为会被留宿，不甘不愿的起身去穿鞋，一边嘟囔：“吃饱了就赶人……”。
王源站在身后暗自笑笑，再送他出了院门，说：“陈璐联系我了，说后天摄制组会来”。
王俊凯点头，顺手帮他捋了捋忘记理好的刘海，说“是的”。对方好像习惯了这种“照顾”，乖顺的站在原地，最后递过个好看的笑来，用从未有的爽朗语调讲：“那么 后天见啦”。
许久之后 当王俊凯再回忆起这份喜欢的始终，总会没来由的想到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因为对方一个不经意的笑容心动的差点忘了呼吸。
他以为只有青葱年纪的男孩才会这样紧张无措，烧热的耳廓 触电般麻麻的皮肤，想要对视又害羞的眼，嘴角再也控制不住的扬起来，身体里只剩无限膨胀的幸福感。
他曾经不屑过的“恋爱哪来那么多百转千回”“说句喜欢能有多难”，此刻却都真实的遭遇在自己身上，仿佛再如平日那样轻喊对方姓名都需要十足勇气。
“真的该走啦，会赶不上末班车。”
“有事后天再说吧，应该没什么急事？”
“路上注意安全，要不到家了打个电话给我？”
“说起来，你有见过我的袜子吗？就那个兔子的 还有一只怎么也找不到了……”
“好啦好啦 再见吧”
“喂你倒是说点什么啊……干嘛不吭声……”
“王源儿”
“恩？”
好像脑袋里的一切一切都已经消失不见，全都成了你。
【十二】
王俊凯从没觉得一周七天有那么长，就像是坐在一口大钟前盯着秒针滴答过去，难熬却毫无办法。
他每天都要拿出手机来查看好几回日历，一遍遍确认终于等来开拍的日子。
这天早晨七点整个摄制组在公司集合，陈璐站在队伍中央重复些注意事项，之后看了眼王俊凯前夜特地跑去剪的头发 调侃说：“我们王同志好像特别郑重其事啊”。
王俊凯没接话，只心情大好的笑笑咧出两颗虎牙。倒是陈璐因这模样愣了愣，轻咳声嗓子好掩饰差些红起的脸。
待一行人从公司抵达山里时刚过八点。拍摄期间王俊凯主要负责些统筹工作，还算轻松，于是干脆带着相机顺便拍些花絮。
车队在小楼前停下，趁同事们搬下器材的功夫王俊凯已迫不及待的去按响门铃，不一会就见王源小跑下楼。
“啊 来啦”，王源打开院门 见是对方便笑着问好。
王俊凯本想自然的道句“早上好”，谁知到了嘴边莫名没了声，留两人面对面的站在晨光里一时无言。他眼看对方的眼睛眯成好看的弯，之后有些害羞的欠了欠脑袋，再重新抬头望来时又眨了眨眼。
有许许多多的类似时刻总让他在心底不由生出个“美丽”的形容词来。比如王源侧脸时稍翘的睫毛，透过阳光染成浅棕色的发梢，说话时下意识摆弄些动作的手指。比如像是嵌进光的眼眸，吸附他所有注意。
王俊凯想说些好听的话，像是“你今天特别好看”，可想对方也是个男人 或许有些失礼，恰好身后同事们陆续走来，于是只好捏了捏手心憋出句“今天就麻烦你了”。
小楼里几乎没来过客，王源从橱柜拿出前几天特意买来的水杯一一倒了茶递给每个人，这使得大家一改对他的清冷印象，没几分钟便热聊起来。
王俊凯没意料过这般场景，客厅坐满了人，王源被围在沙发中央的位子，他穿着浅米色毛衣耐心听着周围每句话，始终面带笑意温顺的点头附和。
对此王俊凯有些不是滋味，又插不上话题，干脆瘪瘪嘴暗自起身去冰箱拿水果，谁知这熟练动作被跟来的陈璐察觉，对方走近了小声问：“这里你常来？”
王俊凯手里切着梨没吭声，本想不提和王源的熟识，这会儿大概是嫉妒心作怪，竟答了句“来住过几次”。
陈璐看看他，帮忙将切成片的梨放进盘里，又回过身看了眼恰好偷望来的王源，玩笑说：“感觉你们关系不一般”。
“怎么说？”王俊凯停下手里动作，好奇的转头等待答案。
陈璐没想对方会因她随口一说变得认真，干脆随着感觉讲：“尤其是今天，觉得……像刚恋爱的男女朋友？”末了连忙补上句：“我这么说你别介意”。
而王俊凯只笑答“没事”，之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天的拍摄从记录王源的日常工作开始，从早至晚 依照分镜图取了各种场景的画面。
王源表现的比意料中的好太多，超出所有人预期，没有怯场言语自然。本打算两三天才结束的拍摄量到当日夜里就完成的十有八九。
“明天如果晴天的话 我们会拍些生活场景”，陈璐在离开前和王源确认行程，同事们已将东西收拾的差不多，王俊凯则在厨房整理晚餐留下的碗筷。
陈璐站在院门口，望了好几眼厨房亮着的灯，想等王俊凯出来一道回公司。面前的王源看在眼里，指了指那方向说：“我们还想再聊会，不介意的话……”。
这是在下逐客令，可陈璐也不是易妥协的主，只收了目光讲：“他住的很远，晚了大概叫不到车？干脆等……”
话说一半就被打断，王源朝左边挪了小半步 将对方投向小楼的视线挡的结实，笑说：“没事，他可以住这里，反正明天还要来 也挺麻烦的。”
这下轮到陈璐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直以来她只关心王俊凯的细微变化，却从未当真想过眼前人究竟怎样看待对方。她不是那么八卦的人，但还是本着为自己恋爱发展了解状况的初衷，一不做二不休的说道：“王老师，我有件事挺好奇的 想请教你。”
“你说”
陈璐悄作镇定，尽量放平了语气问道：“你喜欢他吗？”
这问题干脆利落，很有她向来的风格，而王源像是早有预感般没什么反应，惹得陈璐又补充句：“我是说，像我喜欢他那种。”
若此时相对站着的是两个女人，大约就是场已扬起硝烟的战争，然而王源自始至终给人以淡淡的不那么在乎的气氛，令陈璐已架起的矛头瞬间没了用武之地。
她皱皱眉头，憋足了气。直到这个男人重新换回浅浅笑意，不轻不响的玩笑道：“看来我们是情敌？”，没过半秒又弯起眉眼讲：“开玩笑的”。
若不是王俊凯及时出现 陈璐真有些撑不住这气氛，像被摆了道又像被宣战，而自己不知何时落得个央央暗败的模样，除了五味杂陈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俊凯穿着围裙，走来时正一边解开，他把褪下的围裙捏在手里 又一手搭上王源肩膀，朝陈璐说道：“你们先走吧，我晚些会自己回去”。而王源则故意为之的向他那边靠了靠，仰起头讲：“要不今晚睡我这吧？”
在王源看来这还真是个有趣场面，他尽量不被自己的恶作剧笑出声来。
然而本只想看看陈璐被将一军时的难看表情，谁知下一秒发觉王俊凯红透了的耳廓 连自己都跟着害羞起来。
这才意识到是用何种语气何种表情讲了怎样意味深长的话，王源忽然有些后悔的赶忙移开目光，肩膀却被牢牢扣住不得一点逃脱。
最终陈璐识时务的说了再见，王俊凯目送车队离开，一边将王源朝怀里带了带，为解尴尬气氛 玩笑说：“既然王老师都开口留我了……那要不一起睡？反正你的床那——么宽”。
他低头望去，等候王源红着脸骂神经 或干脆翻个白眼以表拒绝，怎料对方只嘟嘟囔囔的给出两个音节 字眼在喉咙打转几回还是飘到王俊凯耳朵里。
现在就连惊讶都不足以形容了，他看着男人差点同手同脚走回小楼的别扭模样，脑袋里不断盘旋着那句“行啊”。
然而当王俊凯当真穿着睡衣走进王源的卧室时，居然会有些失望。当然这只怪他自己想太多。
大约四十分钟前王源就递了套睡衣裤给他，没什么表情的说了句“你先洗吧”，走开几步又回头问：“要喝牛奶吗？”
王俊凯还处在有些糊涂的状况，断断续续的憋出句：“啊……那个……呃…要温水吧”。
接着他在浴室待了整整四十分钟，经历了从未有过的百转千回。
先是回味王源在陈璐面前那像个情敌似的“咄咄逼人”，又重温那句被单方面滤镜定为害羞邀请的“行啊”，再意识到挂在门后的睡衣是王源时常穿的那套，之后心情愉悦的哼了几遍小曲，最后忽然反应过来已经洗了那么久 急急忙忙的关上花洒。
整个浴室被水汽惹的一片雾蒙，抬手擦了擦镜子，想知道镜中那涨红的脸究竟是因为温度还是别的。
睡衣穿在身上袖子裤腿都短了一截，可王俊凯满脑子只有对方那单薄身体被罩着的模样，竟莫名其妙心跳加速起来。
他敲了敲房门，发现门半掩着便推进去。想象过的“王源正耷着湿漉头发靠坐在床沿”这种画面压根没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对方正从衣橱拿出套棉被枕头，招手讲“来帮忙”。
王俊凯央央的走过去，眼看床上整理出个完全独立的铺位，末了对方还用特别照顾人的口气讲：“这都是新的 你放心”。
于是再等王源洗漱完毕回到房间时，王俊凯已躺进被窝像是睡着，一旁水杯早喝了空。
王源蹑着手脚关了顶灯，之后帮王俊凯调整好枕头位置，再绕到自己那边 褪了衣服钻进被窝里。
山里的夜还是很冷的，王源探出只手来去按台灯，没几秒功夫皮肤便被染得冰凉。他忘了察觉，又想在黑暗中摸索到身旁位置 想帮忙掖好被角。
他不知道在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脸颊时王俊凯就已经醒了，只自以为没有打扰的抚过对方额头眉心，再到鼻梁鼻尖，手里动作随之慢下来，就快要触及嘴唇。他渐渐的心跳如雷鼓，完全忘了原本目的。
王源的手势在半空中滞了滞，接着终于向下移动些覆及上唇，然而还未等有任何触感就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冰冷的。炙热的。像是两个极端牢牢吸附在一起。
“王源儿……”
王俊凯低声呢喃时混着磁性，牵的王源一动也不敢动。
“呼……”
王俊凯深呼了口气，像在试图冷静又像是拿对方没辙的暗叹。王源正想随便敷衍句晚安就抽手，却被忽然钻进自己被窝的家伙顺势搭住背脊。
“喂 你不是有被子吗……”王源倒吸口气，故作抵触的讲。而话音刚落就听对方将棉被几脚踢下床的闷声，耍赖道：“现在没了”。
王俊凯的手掌在王源背脊动了动，之后睁开眼对上对方一脸不知所措的惊讶表情，低声说：“过来点 你该掉下去了”。
王源支支吾吾 反驳道：“不会……空着呢……”，说罢向后移了移，却发现已到床沿再无处可退。
这会儿王俊凯干脆起了些身子，发觉对方真的已睡在边缘，便将手掌探到王源身侧 稍一用力把整个人都抬进来一大截。接着拎高些滑落的被子，拍了拍说“睡吧”。
此时两人间隔着些距离，棉被空落落的架在那儿 透进不少凉风。
一分钟。五分钟。还是十分钟？总之王源丝毫没有睡意反倒愈发清醒，依旧维持原本睡姿，不敢轻举妄动怕吵醒似乎再次入眠的王俊凯。
“王源儿……”
以为是梦话，借着月光王源看见对方正闭眼叫他名字，他轻轻的“恩？”了声，结果被突然伸来的手臂不予反驳的拉进怀里。
裸露的皮肤不得不大片相贴，王源后悔没穿着衣服睡 也忘了男人们大多裸半身睡的习惯，他不自然的弓起肩膀又悉悉索索的调整姿势以免碰触更多。
“王源儿”不知是否错觉 这一声竟带着点警告意味，可之后又变回平日的温和语调 耐心重复着“睡吧”。
对方愈发烫热的温度一点点侵袭过来，王源终于安定下来不再动弹，没过两秒便沉入睡里。
没过多久屋里便静的只剩闹钟指针滑动的声响，待对方呼吸均匀后王俊凯才缓缓睁开眼，轻移还留在王源背脊上的手。
他不敢用力，像是试探。试探其实早已混乱方寸的心迹是否该当真，试探自以为牢靠的理智还能坚持多久。
被掌心略过的男人在月光里像是件易碎品散着微弱的光，王俊凯小心欣赏不忍打扰，待指尖抵达对方腰际时又像意识到什么慌忙抽回。
他努力平复下心跳，之后看那忽然颤动的睫毛笑了笑，呢喃讲：“是做梦了吗”。
一道陷入睡梦的最后分钟里 王俊凯悄悄探过身子，犹豫后最终轻吻了对方额头，他低叹口气，自语道：“王源儿 下回可就不止这样了…”。
【十三】
虽然没有过确实的交往经验，但作为二十好几的成年男性，王源对恋爱一事还是有多少认知的。
比如六七岁时，“喜欢”是幼儿园毕业那天班里某个女孩抱着自己哇哇大哭不肯撒手。到了十二三岁，是调皮同桌总在上课时候拉扯前座女生的辫子，直到女生憋着嘴找老师告状 同桌还理直气壮的念叨“我就爱欺负你怎么了”。再到十七八岁，“喜欢”这个词忽然就成了不可说破的秘密，总借着各种理由与姑娘同路的男孩，以及等对方生日时悄悄往抽屉塞情书的女生。
一直以来王源都觉得这事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他至多有过一个稍有好感的同学，可所谓好感也仅停留在“她头发很长 爱笑 笑的时候会下意识的抬手遮住嘴”，再没更多。
回忆整个年少时代，对“喜欢”这件事的印象始终停留在笨拙 傻气 毫无意义上。尤其是在认识他姐夫之后。
时间推回十年前，那时“姐夫”这个称呼还用不上，只能算作某个总跟着姐姐回家的男同学。男同学个子不高，理着不合规矩的发型，校服松松散散的挂在身上，走起路来流里流气的，三天两头在王源家楼底下扯着嗓子喊：“王晴！王晴你在家吗！”
这种时候王源姐姐通常会塞给王源两块钱作跑腿费，拜托说“帮我去应付下”。
王源把硬币收进口袋里，不紧不慢的走下楼，见到男同学后面无表情的丢下句“我姐不在家”，就头也不回的去买冰棍吃。
有一回男同学没有再等，而是转头跟着王源走。快到路口小店时王源忽然停下，不怎么耐烦的问：“有事吗？”
男同学笑笑，只答非所问的回道：“你姐可比你友善多了。”
王源翻了个白眼，想我姐每天想着法子赶你，哪儿看出友善了。他转身钻进小店问老板要了个甜筒，看看价格，又改口说“还是要糖水棒冰吧”。
“不不不，就甜筒，两个。”只见那又跟来的家伙特别气魄的掏出十块钱，厚脸皮的补上句：“姐夫请客！”。
于是和男同学的“革命情谊”似乎至此结下了。其实之后王源也没帮过什么大忙，不过对方一心认定会靠着无数甜筒将其收买，于是他干脆收下这好意，反正不吃白不吃。
这天下午两人坐在小店门口的长凳上，天气很热，闷得王源一句话都不想讲，任由旁人滔滔不绝和他姐姐的相遇相知，快讲到相恋部分时王源冷不丁的插嘴道：“别掰了，她不喜欢你”。
男同学愣了愣，接着语重心长的解释：“王源啊你还小，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女人嘛就是口是心非的……”。
王源懒得理他，只自顾嘟囔句：“我只小你们三岁”。
“三年一代沟啊朋友！”男同学说话时激动的拍了拍王源肩膀，王源这才反应过来 没好气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我不光知道你名字，我还知道你们有个刚出生的弟弟叫王利远！”
“怎么知道的……”
用脚趾想都明白不可能是姐姐告诉的 实在好奇的不行，可对方只神秘兮兮的靠过来说了句：“因为……我是你们未来姐夫啊”。
后来，王源连吃了三根冰棍加一根烤肠，直到心满意足又胃里冷热打架不太舒服才罢休。他擦擦嘴准备回去，起身前没什么表情的坦白：“其实我姐在家”。
而男同学并不意外，只笑笑点头 说“我知道”。
“你知道还每天在楼下等？？”
“嘿嘿，万一呢”
“万一什么？？”
“万一王晴下楼买个酱油拿个报纸什么的呢”
“你傻啊……”王源看他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谁料男同学忽然认真起来，没了那吊儿郎当的口气讲：“我说真的，为了你姐我什么都愿意做。”
王源以为那只是随便说说，不过一个十七岁男孩沉迷姑娘时的笨蛋话，这世上哪有人会因为“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赴汤蹈火呢。
可是他猜错了。接下来的日子男同学当真做了许多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比如某天忽然理了个寸头露出干净眉目，比如邋邋遢遢的校服变得规规矩矩，比如王源又坐在长凳咬下口烤肠时 对方竟拿出个单词表一板一眼的背起来。
“你疯了？”王源嚼着肠肉终于忍不住问道。
“说什么呢王源”
“单词啊 你英语12分的人为什么在我面前背单词？”
“嘿 你姐说的 这回考及格就一起去看电影”
“……”
“不过我觉得悬 毕竟没几个认识的”
“你放弃吧”
“呃……其实我背好几天了 但真记不住，估计是得放弃”
“不是 我说我姐”
“恩？”
“就王晴啊 你还是放弃吧。”
比起喜欢的姑娘的弟弟，王源此刻更像是朋友身份劝告着。从夏天到冬天再到隔年春天，哪怕两人的确关系缓和了些 但无论怎样看都只是姐姐应付这傻瓜的“把戏”。
“你没希望的。”
王源见对方不回话，又重复遍。明知残忍但不得不讲。
气氛有些沉闷。他咽下最后口肠肉觉得特没意思的踩了踩脚下落叶。刚想说走，却听身边人忽然开了口。
“你知道的吧，等夏天一过我们就会去不一样的地方了，这小地方没有大学，王晴也不告诉我她会去哪儿。”
“我又不是真傻，当然想过放弃的，不过只有一次。”
“那回你姐下楼了，穿着条白裙子。我以前觉得小说书里写的那种场景特别恶心人，但那回她走过来 风把桂花缠到她头发上，她好像心情不错 对我笑笑讲 ‘你看什么呢’。”
“……你知道我这人脸皮特别厚，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但那天，我看着她对我笑的样子，忽然什么声都没了……”
“特别怂”
“但你相信吗，我之所以没放弃并不是因为她的白裙子 也不是因为她笑了，是那回我半天憋不出句话的时候 壮着胆子抬了眼……”
“我那么喜欢她，所以我看得出来……喜欢的时候大家都是一样的，我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她望过来的时候眼睛里也有光”
“……藏不住的”
“就像我每天每天 看着她那样。”
这段回忆的最后，男同学在毕业前努力了一把总算勉强够格上了大学，学校在北方 从老家搭火车要六七小时。他喜欢的姑娘则留在本地，因家境原因不得不放弃学业。
男同学在离家前日照旧跑到姑娘家楼下。他喊了声对方名字，之后席地坐下足足等了有一整天那么久。当王源再次揣着两块钱走到他跟前时天都黑了，男同学抬了头 有些失望又故作没事的说：“我可不会放弃的”。
王源这才明白他说的眼睛里有光是什么意思，就像此刻对方依旧笃定的目光，就像方才姐姐塞来硬币时的复杂神色。
“我姐说了，等她打工有了钱就去看你。”
“……”
“真的”
“真的？？”
“恩，我不骗你。”
“那……去吃个冰棍儿？”
“行”
所以，人们常说的喜欢也好恋爱也好究竟藏着多少奇妙力量呢。当这天清晨王源从睡梦中醒来，他摸到床边的手机按亮再点开未读短信，屏幕上显示简短一行：“凌晨生的，是女儿，有空回趟家” 发件人标着姐夫两个字。
他笑笑 回复道“恭喜，知道了”，之后把电话重新放好，转过身对上王俊凯还未醒的脸。
王源缩了缩身子，身体早被温热，他在被窝里小心翼翼的探了探了指尖，轻轻放到对方手心，一笔一划写了个源字。
这是很早很早以前见姐夫做过的事，那时对方把姓名写在纸上 捏成细小的团 郑重其事的递过来说“找个机会交到你姐手里”。
“然后呢？”
“然后想办法让她放在手心里，像这样，捏个拳头就行！”
“有病吧你……”王源听的一头雾水。
“这你就不懂了，最近女生们之间很流行这玩意儿，说是把名字写喜欢的人掌心里就能两情相悦。”
“那你写个纸条干嘛啊？？”
“这不没办法吗……”
这事最后王源当然没帮忙完成，他觉得行径实在愚蠢又诡异，只有天真幼稚的女孩才会相信。
然而事到如今正是当初骂骂咧咧拒绝的自己偷藏恋心的暗自效仿，他写了一遍 两遍，担心这魔法不奏效又认认真真的开始写第三遍。
“做什么呢…”
源字还剩几划，王源被忽然响起的话语声吓的停了动作，这才发觉自己靠的太近，对方呼吸时候的鼻息正及眉心。
“醒了？”
他不敢抬眼，小声问道。接着感觉有人向下挪了挪，停在能让两人眉目相对的位置。
王源下意识的缩缩脖子藏进被窝里 只露出双眼，对方像是在与他游戏也模仿着照做，睁眼望来。
王源觉得有些闷热 呼吸困难，视线里满是对方毫不忌讳递来的神色，令他不自主的想起那句“他的眼睛里有光”。
“早啊”
王俊凯还未全醒，声线低沉的像是掺着细沙，王源多么庆幸被被单遮住的耳朵与脸颊，只不敢妄动的微微点头。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一点点渐响，没过几分钟便化为倾盆大雨。刚睡醒的白猫打了个哈欠，又跳下窗台自顾走出房间。
沉默里王源没有等来下一句对话，他假装睡去呼吸匀淡，本想趁对方去洗漱的功夫再故作无事的起来。
脑袋里胡乱想着今天的工作 记得拍摄表格上标注有“雨天停工”的字样。他昏昏沉沉就快睡去，却被下一秒皮肤触来的温度瞬间清醒。
他紧闭双眼，分明感受那指尖在自己手心划下的弧度。
竖，竖折……一撇，半边“几”字。
雨哗哗直落，丝毫没有将止迹象。王源在对方离手后不自觉捏起了拳头 用尽力道，怕这不知是否错觉的瞬间消散在屋外雨声里。
然后听王俊凯的声音不着力度的清晰传来 笑说：“这样的魔法我也听过”。
【十四】
纪录片开拍的第二天因突如其来的降雨而不得不暂停，王俊凯干脆向公司请了假窝在小楼，谁知快到中午山里散了乌云逐渐亮起阳光。
“不去上班没关系吗？现在才十一点 吃了饭过去？”王源有些担心的问。
王俊凯当然说不出口“一旦与你见面就不想分开”的话，只笑笑讲：“上周一直在加班 就当休息吧。”
王源点头，又看眼窗外提议：“要不出去走走？”
“去哪儿？”
“就附近？”
王源因工作关系总把自己关在家里，此刻有点后悔没多少熟悉地方好带王俊凯去，他能想到的只有山顶不太开阔的观景台和原本是座公园如今早被夷平的工地。
“我这人挺无聊的吧？”
两人走在山路上时，王源有些无奈的问道。脚下是雨后泥泞的路，他低头盯着鞋尖躲过几个湿漉水洼。
王俊凯皱了皱眉头，反问：“谁说的？”，以为对方听人闲话有点担心。
王源听他严肃语气连忙摆摆手，讲：“没什么 我自己那么觉得而已。”
王俊凯松一口气，笑说：“没有的事，我觉得你这样很好。”
“我哪样？”王源这么问并不为当真追究，大概只是撒娇罢了。
王俊凯倒是很认真，安静的想了一会，直到身旁人无所事事的用鞋底踩出声水花才自顾自的讲起来。
“我第一次来找你，其实是我快毕业那会。”
他看了眼对方吃惊表情，继续说：“那时我就想做个纪录匠人的片子，去找了老秦，是他给了我你的地址。”
“连名字电话都没有，我那时候想 这人得多大谱啊，肯定是个奇奇怪怪的坏脾气的大伯。”
“所以我是吗？”王源调皮的眨眨眼问。
“你比大伯好看多了”王俊凯看他模样笑起来，又说：“我第一回来的时候你不在家，就见到满院子昙花，然后觉得 这人挺特别啊 居然有耐心等一年才看一夜的花。”
“因为小时候 家里养过一盆”王源解释说：“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爸妈都是工人，工作很辛苦赚的钱都攒起来给我们念书用。我有个姐姐，大我三岁，她成绩特别好 长得也漂亮，很乖，不过因为经济问题最后大学也没上 去打工了。”
王源见王俊凯有些抱歉的表情，安慰说：“不过我姐夫挺厉害的，生意做的好，所以现在我姐只负责在家带孩子，就不那么辛苦了。”
“你家就两个孩子？”王俊凯笑笑问。
“不止，我还有个弟弟，我妈一直想再生个男孩，那种……性格开朗的 讨人喜欢的……像我姐那样的。”
“我弟弟比我小十几岁，一开始我有点抵触，想家里条件本来就不好，还差点因为经济问题读不了艺术系。不过后来离家远了 就想开许多，幸好还有个弟弟在家陪他们，不然有点太孤单了。”
两人一路向山顶走去，王俊凯安静听着不时点头。
“总之，我们小时候都没什么玩具，爸妈又不是能说善道的人没多少文化，所以空闲时候就挺无聊的？只能坐在阳台发发呆什么的”。
“之后有一天我爸带了盆昙花回家，说是车间里的搭班没耐心养 就给了他。”
“听我爸说，那花种下快两年了，从没见开过。那时候我大概八九岁？他说这是给我的任务，每天都要照顾好它，等开花的时候就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所以它灵验了吗？”王俊凯转头问。
王源耸耸肩，笑说：“那是我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完成一件事，每天放学回家来不及放书包就先去看它。不过也怪我，因为它开花的那天夜里我睡着了，听我爸说半夜里想叫醒我，但我硬是不愿意起来。”
“所以最后我根本没见过它，哪怕细心照顾了一整年，但全家都见到了 唯独我没有。”
“于是搬到这里之后就养了一院子，不过都那么久过去了也没什么动静，当然 有可能是我又错过了。”
王源说到这儿显然有些失落和无奈，一旁的王俊凯便安慰说：“我看它们都生了花苞 这次说不定就能看见。”
“那么 还会有好事发生吗？”王源歪歪头问他。
“会的，一定会。”
这天下午两人沿着山路走了很久，山顶的风很凉，王俊凯脱了外套搭在王源肩上，嘱咐说：“快十一月了，记得多穿点。”
两人在山顶坐了小会又沿另条路返回，一路上聊了许多彼此的事，家庭童年工作，成长时候的磕磕碰碰或是那些记忆深刻的趣事。
王俊凯的一切都与王源想象的差不多。优越的家庭，独生子，成绩算不上最好但也总在学校保持出挑，毕业后去了同级人都向往的公司工作，认真努力，路途坦荡。
王源猜对方一定被许多人憧憬过，打趣问：“在学校常常被女同学告白吧？”
王俊凯无所谓的笑笑，说“有过几个”，之后问：“你呢？”
王源摇头，笑说：“完全没经历过”，一边还在猜想对方被告白时会有的反应。
“怎么可能”，王俊凯碰碰他肩膀说，又讲：“你这样的通常是被暗恋”。
“为什么？”
王俊凯看对方好奇表情，犹豫几秒 最终把“因为太美好了”吞回喉咙里，只装作吐槽说：“看起来太难接近了。”
而王源只向他靠近小步，手臂贴着手臂回道：“可你不就离我那么近吗。”
有些类似时刻，王俊凯觉得眼前的人看来毫不真实。就像是童话故事里误闯的仙境，自己太过幸运的被选中成了主角，一路小心翼翼的走进，望着这个像远山净水一样的男人，直到抵达跟前都没有太多真实感。
他的眼色他的声线，他呼吸时候眨眼时候微弱的颤动，他像云看似眼望可及却始终缓慢漂浮着终会离远。
身边的他正穿着自己的外衣，稍长的袖口透露指尖，他心情大好的意外哼起歌，又忽然转身来问：“对了，我一直很好奇 你为什么会想拍这部片子？”
王俊凯正偷望他出神，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答道：“因为我见过一个人……”
到了此刻他才开始仔细回忆多年前在老秦铺子里见到的男孩，那个消瘦的 却在挂起画作时意外安稳的背影。
“……是你？”
“恩？”
王俊凯从未想过要再遇到那个人，那个被暖黄灯光覆盖的夜晚就像是故事的楔子，长久以来他都以为拉开帷幕的是那场景气氛，却在这一秒才终于恍悟 或者一切都源自眼前正望来的男人。
因为是他自己才会返回老秦的铺子，因为是他 自己才在推开小楼的门后反常的担起照顾者的角色，如果换作别人，自己就不会搬来同住 再不厌其烦的准备好每顿晚餐 也期待每个能够见面的明天。
山路的另一端走来一对老夫妇，是住在附近的邻居，大约是和王源见过几面 老人抬抬手走近寒暄。
“有客人来？”
“恩 我朋友”
“头一次见你和别人一起散步，要不去我们那儿喝杯茶？”
王源摇摇头道谢，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察觉被人从身后牵起了手。然后见王俊凯站到身边，笑笑讲：“今天就不去了，下回一定。”
在王俊凯搬离小楼的那几天里王源想象过一些事。
比如自己与对方在同一个城市出生会怎样相遇？或许在学校，他们差一岁无法分在同班，于是自己会在去食堂的路上初见他 也在下课时候偷望对面教学楼的窗口。自己应当没有勇气去搭话，那么直到毕业那天他们会有幸说上一句你好吗。
又比如是搬家后的邻居，房子隔了几幢楼，会在放学时候常在小区门口的小卖部碰到，对方刚打完球正喝下罐可乐，自己站在外头装作撕不开冰淇淋包装的模样，悄悄等他。
再或者没有去当个艺术生，而是毕业后找份普通文职工作，可如果那样的话就很难与在优秀公司任职的他成为同事了吧。
王源想到这些总觉得失落又庆幸，失落彼此仿佛生在不同世界毫无交集可能，庆幸现实中竟意外遇见究竟花去了多少运气。
这些天王源越来越频繁的想起陈璐，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她作为异性的存在，王源已不再否认对王俊凯的恋慕却也找不到立场承认，懊恼过如果自己是女人就好了 或干脆表现的特立独行开朗无畏，那么也许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念出喜欢二字。
他焦虑又无措，想着就让它去吧，本就是看来无望得到的东西何必强求难忘。
于是在这一秒，他不敢太过用力的握紧牵来的手，怕一旦说破就成被惊醒的错觉。他小心的动了动指尖，小声呼吸，等待对方手心温热一点点传来，甚至不敢疑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脚步在小楼前的山路口停下，王源看了眼不远处的家门，又转头看看身边的人，他们已经走了太久都该累了，即便明知推开家门后仍能共处却还是不愿结束此刻。
下一秒他是不是就会松开手，下一个夜晚他是不是就不在枕边，下一个明天他还会来吗。
“王源儿”
“恩？”
“我们…再逛会儿吧？”
【十五】
这天夜里王俊凯在与王源吃完晚餐后准备回家去，王源跟在后头 没过几秒小声问说：“要不看个电影再走？”
他提议时王俊凯已站在玄关穿好了鞋，正要推门离开，再见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只看不出表情的眼望对方沉默小会，之后答句：“不早了 再晚就赶不上地铁了。”
王源显然有些失落，却也只瞬间功夫便立刻换上笑脸说“晚安”，而天知道王俊凯是用尽理智才道出口的拒绝。
他深知此刻两人都不愿分别，但也清楚明白过分陷入未必好事，倒不是怀疑心里感情，只是担心王源习惯了深居简出 鲜与人交往，怕是自己的主动感染了气氛拉着故事发展，而非对方深思熟虑 完全由心决定。
王俊凯能察觉出对方的那份小心，尽管也想早些在一起，可更愿耐心等一等，等这情谊被不再犹豫的归为爱情 再花上所有时间力气去腻味也不迟。
“那我先走了 明天见”
他离开前抬手摸了摸王源脑袋，之后走上十几分钟抵达街市。他回头看了眼只有暗黄灯光的山路 再望望面前车水马龙，没来由的想着“若能保护那人永远安于山中就好了”。
第二日天气恢复晴朗，气温还升了些。王俊凯昨天把外套忘在小楼，今天出门干脆只穿件外套，要是冷了也不怕没衣添。
“睡得好吗？”
刚上车就碰见陈璐，对方招呼道。
“啊 还行”这边答得敷衍。
其实睡得不太好，王俊凯自小就独立 小学起就一直在寄宿学校 按理说更习惯单人床，谁料只与王源共枕一回就离不开那相伴气氛。昨夜他翻来覆去没法入眠，总下意识的摸摸身旁，感觉分外空落。
可也不能任着性子轻易说出想念的话。睡不着的时候他想了许多，算是确确实实的考虑起未来，比如若当真告白对方是否接受，若接受了 这份关系最后会走到哪班田地，自己的家人或许开明些还有说服余地，可昨天了解对方情况后明白是相当传统的家庭 怎么看都会反对。
就算途中障碍有幸消除，那么自己是否有能力给予婚姻和家庭，而对未来从不谈及的王源又会不会更向往妻儿相伴的结局。
王俊凯一点都不认为试想这些为时过早，他不喜欢没有准备的出发，更不愿怠慢一切与王源有关的事，那人本该是高岭上的花，如果自己硬要将其栽入凡世 就该负起保护他不被打扰沾染的责任。
那么说或许夸张了些，可现状便是周遭正一心把王源推到人前，而自己却独想把他藏到怀里，或许是想保存那份美好，或者是出于私心 不想与人分享。
又或者，只是羞于承认的不自信。恋慕总会把人心拖进底端，看向对方的每一眼都成了仰望。
王俊凯看着不远处出门迎接 正与同事们笑着招呼的王源，不是滋味的想着 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小器又糟脾气 脑袋里全是幼稚嫉妒就快压制不住。
这一天的拍摄以访谈为主，王俊凯在镜头后举着题板，王源在镜头前相应回答。
无非是些职业生涯相关的问题，进入这行的契机，个人风格的形成，未来发展等等。其中许多是王俊凯也从不知道的，他看着王源认真思考小会再缓缓讲述，才发现对方比自己以为的要沉稳许多。
王俊凯又举起快题板，上面写“你认为自己更偏向于商人还是艺术家？”，而王源只笑笑讲：“我只是个手艺人，工匠罢了。”
在片子开拍前 王俊凯就着组里收集来的资料更客观的了解过王源，家庭成长方面几乎未提及，而关于作品的评价则多少令他意外。
事实上王源在圈子里被看做前途无量的新人，甚至有杂志不谦虚的写道“被老一代匠人盛赞天赋与努力皆得的后起之秀”，也有许多合作过的艺术家表示今后都想将作品交付给他，更有笑说“要作出更好的画才配得上王老师的手艺”。
这其中的许多人都与王源素未蒙面，他们只知道那是个业界凭空出世般的青年，没人了解他的师傅是谁 学习了多久，甚至有人猜测或许不过哪位大师想换换风格闲余用的捏造身份。
王俊凯明白已经有不少人意识到王源不可多得的存在，他神秘又无心世事的印象惹得人们频频猜测，此时只要有人稍推一把便能轻易造就话题。在这世人一心寻觅推崇美好的时代里，光是这张脸和那一尘不染的气氛就能让他立刻占据业内每个媒体的新闻栏 。
“我没有具体的职业规划…也没考虑过它们该有多少价值……对我来说比起是赚钱工具 更是期望的生活方式吧…”
他的语气淡然又诚恳，而王俊凯望了眼周围的欣赏目光 竟后悔的想终止这一切。
然而这天的工作并未按计划结束，到了下午三四点本该收工时 陈璐忽然宣布说找了位比较有话语权的相关人士 安排和王源一道接受采访。
王俊凯翻了翻流程本没有这部分内容，而同事们只当作新任务 各自稍作休息 无人问询。
大约十几分钟后，门铃响了。陈璐说了句“他到了”便小跑出去，再过会迎进个西装笔挺的高个男人，王俊凯一看 竟是蒋晨然。
“你们应该很熟”陈璐这话是对王源说的：“那也不需要什么准备了吧？直接开机？”。
王源没回话 只在发觉是对方后下意识的回头望了眼王俊凯，接着听蒋晨然的声音讲：“大概没人比我更熟悉王源了吧 直接拍就行”。
谈话内容并没什么特别，无非是让蒋晨然以商人及鉴定者的身份肯定类似王源这样匠人的存在价值。
这天的蒋晨然言语间总一副话中有话的样子，比如他在回答涉及王源的问题前总先回头望他一眼 之后转来笑笑 说些加倍赞美的话。或是聊及两人相识时 颇为意犹未尽的讲“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这个人有一双为艺术而生的手”。
他说这话时，王源不自在的皱了皱眉头，一来不习惯有人当着面肆无忌惮的夸奖，二来明知蒋晨然虽性格开朗 但也不像今天有些过火 仿佛要把两人相处的点滴都暴露在外。
王源一言不发，等蒋晨然说到兴起时干脆靠着椅背放松坐，一脸懒得管模样。然而再抬眼就见本站在摄像机边的王俊凯没了影，他急忙寻找两遍 才发觉对方已走到院子里。
视线里的人深呼了几口气，之后好似懊恼的甩了甩脑袋，他的牙关咬的很紧 能清晰看见突起的下颚线。
潜意识里，王源明白是什么让他如此烦闷，可此时状况又不好解释，只能任凭滔滔不绝的蒋晨然说着与自己亲密无间的鬼话。
王源有些无奈的暗叹口气，又始终望向窗外 希望王俊凯能转身来，他相信只要能碰上目光就能传递些什么。
“王老师…王老师”
“王源？”
耳边陈璐和蒋晨然的叫唤把他拉回了神，接着听帮忙举题板的工作人员提示说“蒋先生刚谈到会帮助您去国外发展”。
王源不知所谓的去看蒋晨然，对方笑笑重复说：“我觉得我们优秀的匠人不该只留在国内，既然我有途径与外国优秀的艺术家们合作，就有责任促进这些事……”。
“艺术是没有国界的，如果是同类总会相互吸引……”，蒋晨然说完后瞥了眼已经走回客厅的王俊凯，他似乎很满意对方的难看表情，又笑着望向王源寻求答复。
谁知王源只不顾镜头与尴尬气氛，冷冷淡淡的回道：“我并没有那样的发展计划”。
再回过神来，王源已被蒋晨然拉进屋里，对方显然有些气恼，但还是碍于修养尽量平淡语调。
“王源，我这都是为你好”
“你是说哪件事？”
“去国外发展，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 让你早点远离那个人”
王源知道他指的是王俊凯，只莫名其妙的皱眉问：“跟他有什么关系？”
蒋晨然正难得的焦躁，脑袋里全是方才王源目光始终追随对方的模样，他本以为两人不过在友谊上超越了自己 至多被替代“最好朋友”的位置，谁知其中感情早比想象更多。
“这些年你一心做这行，你说过它不光是生计 还是种追求……你不应该被些无聊的事断了大好前程”
王源听罢表情愈发难看，他明白对方已看出两人气氛的不一般。
“如果是他缠着你 我可以帮忙，如果是你……”蒋晨然犹豫 不想说出那两个字，“总之现在不是你想那些的时候，你那么年轻 有别人羡慕的天分又勤恳努力……如果抓住眼前机会 之后得到的会是完全不一样的眼界……”
蒋晨然见王源沉默，急的抓住他肩膀讲：“我不希望你的才华被浪费，你难道就不想去接触更了不起的世界吗……？”
而眼前的人只安静听着 最后抬眼说：“一点也不想，我能待在这里已经很满足了”。
王源被蒋晨然拉走时，王俊凯一直等在楼梯口。见拍摄中断 同事们都走到院外等待 低声议论，期间陈璐走来 意味深长的问了句“你没事吧”。
王俊凯摇头，装作不解回道：“他们的事我不清楚，就是想确认王源儿状态如何 要不要继续录。”
陈璐看他强装无事的模样也不多说，只嘱咐：“那稍候给我消息，如果气氛不合适今天就先结束吧。”，说罢拍拍他背脊以示安抚，转身走出小楼。
再没等多久，蒋晨然先下了楼，他神色复杂的看了眼等着的王俊凯，走过时不知有意无意的撞了他肩膀。
王俊凯没理会，只摸了摸吃痛的皮肉 自顾等王源下来，接着一抬头就碰上对方抱歉的目光。
“真不好意思……打断你们进度……”
王源慢慢走下楼梯，表情有些尴尬，接着视线四处躲闪 好一会才抬眼望来。
王俊凯想问问两人在房里说了些什么，犹豫再三还是忍下了，只笑笑问：“没吵架吧？”
王源摇头，说：“没有的事”。
王俊凯点点头，沉默许久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你会离开这里吗？”，然而他不知道自己说话时眼里满是伤感，还以为掩饰完好。
面前的王源望着这个眼神许久，久到像是要剥开其中每一丝意味 读懂每一点不知是否是自己错觉的不舍。
末了，他只靠近小步 轻轻抬手勾住对方的小拇指 笑了笑说：“不会，我哪儿都不会去。”
【十六】
这天结束蒋晨然的访问后 片子的拍摄就算告一段落，摄制组第二天便要赶去外地取材，一走就是七八天。
在外的日子行程被安排的愈加繁碌，休息时王俊凯总坐在屋子角落翻看前些时候拍的照片。大约几千张，只有小部分是工作场景的记录，其余多是被王源独占的画面。
他笑起来的模样，认真思考的模样，安静坐着等候的模样。他遇上不太愿意回答的问题会悄悄用指尖在椅子扶手上画圈，碰见足以津津乐道的内容就忽然晶亮起了眼。
他的背影比从一旁走过的工作人员要小一圈，他踮起脚扯下铺在院子里的塑料雨布，他回头来刚要开口发觉正对着自己的镜头 不好意思的弯了眉眼。
他每一个微小的瞬间都恨不得统统记下来，再牢牢锁紧屏幕里。
王俊凯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烦闷，他关了相机不再看，开始希望自己能有那么一些不想念对方的时候。
口袋的电话响了，怕是同事来通知该开工。他揉了揉有些疲累的眼，接起来含含糊糊的应了句“喂”。
“啊 是我”
记得刚参加工作时，王俊凯最不明白的情绪是同事念叨着“得快点做完这些就能回家了”。
“晚上有事？”他随口问。一旁有人起哄讲：“他有什么事啊不就陪女朋友”。
“要去看电影？”
“不是 就家里待着”
这曾是他无法理解的答案，两个人待在屋子里各做各的事，偶尔回头聊上几句。彼此有着完全不同的职业和交际圈，甚至喜欢截然相反的音乐电影，你走不进他的领域 他也不来靠近，即便这样依旧固执的待在像水般无味的气氛里。
“这样也挺无聊的吧？”他忍不住皱眉道。而对方只耸耸肩讲：“不会 有她在就不会。”
王俊凯想起这些不由加紧了手里的工作，不时看眼挂钟。时间比以为的要慢太多，似乎把每一秒都掰成了无数份实在煎熬。
“我看院里的花快开了，赶得及的话来看吧。”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如果来得及的话”
“也许要等到半夜……”
“我也是猜的 其实也不一定……”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算了算剩下的日子，有些着急的回答：“快了，让它们等等我。”
接下来几天摄制组去了更近山的乡村，为采访一位隐世的老匠人。
他们依着村民的指引盘了许多蜿蜒山路终于抵达。那是座靠木头泥巴搭起的房子，孤零零的藏在林中，脚下没有路，每一步都踩着干枯落叶发出碎裂的声响。
昏暗的屋子里摆起灯与设备，老人有些局促的捏着双手，镜头里是生满茧的粗糙指节。
老人不识字，陈璐花了许多时间与他耐心沟通，问道为何一人住在这里时，对方口齿不太清晰的回道“她走了，埋在那头”。
老人透过窗子朝山的某个方向抬了抬手，又笑笑说：“我留下来陪她”。
画面里是短暂沉默，不知是否天气太冷的缘故有人吸了吸鼻子，之后听陈璐转移了话题。
空气干燥的要命，王俊凯拿起瓶水走到屋外，他忘了要拧开的瓶盖，只到口袋翻找手机。
信号不太好，断断续续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愈发轻弱。耳边刮来一阵风，胡乱吹起枯叶。
“有事吗？”
“喂？”
“你在听吗？是不是信号不好？”
“喂……你说话试试 我听不清”
“喂？？”
“……能听见吗？”
“喂王源儿”
“我在”
“我想你了”
王源猜这是自己听过最好听的话，尽管它模糊不清的掺着哗啦作响的风。他站在信号这头不知所措的绕着电话线，脉搏声抵着耳膜震动，还没来得及给出回应通话已被糟糕的收讯中断。
他没有再拨回去，有时等待也是种熬炼，把藏着不说的滋味全都塞回心里，一点点发酵。
墙上的钟摆不慌不忙的走动，王源起身到院里，拖着扫把归拢这一整天的落叶。已是十一月末了，山里的植物大片大片的褪色，抬头能发现不少光秃枝末。
每年快到冬季，王源便会少接些工作，这样年末时才能空出些日子休息，在屋里开起暖气或干脆回一趟老家。
他像个需要冬眠的动物，气温骤降时总挨不住困倦想睡上长长的一觉，可今年却意外活力，甚至计划着出去走走。
他蹲在花盆边看昙花蕊含苞待放的模样，天色比方才暗了些，让人不住打了个寒颤。
过段时间去哪儿玩玩吧。
旅行的话冬天该去北方看雪 还是到南方看海呢。
不要太多人的地方，风景也不用太厉害，有一两个小有名气的景点，能在白天随便逛逛就行。要有好吃的特产，但他好像吃不了太辣。
要不去很远的地方？坐十几个小时飞机的那种，全是语言不通的外国人，这样我就能只和他说话，说一整天的话。
还是干脆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得事先和工作上的人说不在家，然后把院门锁起来才好。
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下雪，说要堆雪人太幼稚了点？那么一起坐在屋里看看外面也不错。
王源对着摆在院里的花自言自语的嘀咕许久，他的脑袋里全是王俊凯的电话号码，烂熟的背着。
“要不……再打个电话给他吧”，这样想着刚要返回屋里就听电话铃想起，王源小跑过去，可才接起就收了笑意。
“喂…秦老师？”
隔天晚上王俊凯终于回到市里，车队在凌晨出发，走了十多个小时。
同事们都累了，个个窝在座位里休息，车上很安静，王俊凯却没一点睡意，他靠着玻璃看窗外风景，直到眼前的高速公路变为街市才好似松了口气。
“这几天都累了，明后天放个假，回来就加紧剪片子。”陈璐在散伙前通知道，之后走近王俊凯问：“饿了吧？吃饭去？”
王俊凯看了眼手表快十二点，早没了去小楼的末班车，可脑袋里全被王源的模样占满哪有别的心思。
“今天太晚了，改天吧”，他笑着回绝道。
陈璐若有所思的看他一眼，问：“约了人？”。而对方只迟疑小会，讲：“累了想回家休息。”
待王俊凯抵达小楼已经是半夜一点，院门半掩着没锁，屋里开着灯却没人应。他有些着急的敲了好几回门，见始终没动静干脆坐在门外。
行李搁在一边，他起身去看被移了位子摆到一起的盆花，不时抬头看看外头，担心王源为何还不回来。
路灯下没有一点动静，夜里的风吹的他耳朵生疼，这样的状况应该回家才是，偏偏反复回想着对方说起昙花时的期待模样。
他说“小时候家里养过可是没有看见”，他说“都养了三两年了还不见一点动静”，他说“赶得及就来看吧”，听起来就像“我等你来”。
夜再深一些的时候连独留的虫鸣声都不见了，风静下来，空气冷冷的。王俊凯看了看时间，猜王源一定碰到了什么事今晚大概不会回来，思来想去又怕当真遇上花开时候，干脆架起相机和电源，找好对准花蕊的角度 等候着。
他按下录像键，不知自己即将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是清晨，耳边传来院子铁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人蹑着手脚走来，接着在自己身旁蹲下。
“王源儿……？”
王俊凯还未全醒，有些困难的半睁开眼，一边下意识的伸手 抚在对方的发梢上。
“怎么了？”
见王源脸色难看，他连忙直起身。
对方的眼睛里透着血丝，一副很久未休息的模样，王俊凯着急又不敢用力的去碰他的脸，低着头想对上那视线。
“没事吧王源儿？怎么了？”
王源抬头来看过来，努力撑着眼，眸子里却没了光。他一动不动的望着眼前的人，像是在恢复力量，整整有半分钟那么久，他不说一句又忽然站起身，笑笑说：“没事了”。
王俊凯跟着他站起来，对方的话里没一点底气。王源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随便一个敷衍都会被立刻拆穿。
脚边的相机发出咔哒一声，储存已满的标识亮起。王俊凯这才想起录像的事，连忙把机器拿来查看，他着急的按住快进键，突然抬头讲：“王源儿你过来看！”
整个过程里，几步之外的人始终望着他，看他自以为错过的懊悔，看他紧张的皱眉，看他发现成功后的欢喜。
看他为了自己的小小愿望整夜坐在寒冷夜里，能用来取暖的围巾甚至棚布都盖在身上，指节冻得通红。
“王源儿 过来”
他向自己招招手，像已微露的暖阳般笑着，接着举了举相机。而没等他开口，王源已三两步的走过去。
他环上他的脖颈，稍用了些力，更像是在躲进对方的怀抱里。
王源想说说话，告诉他昨天老师打电话来说老秦病倒了，说在医院里守了两天可不见任何好转。
王源想告诉对方，自己并没有以为的坚强独立，也没法挥去那句家属转告的“老秦说他不放心你”。
可是他发不出一个字节，能做到的只有把终于藏不住的眼泪埋进这温热环臂里。
他不着声音哭着，回忆起为数不多的哭泣原由。比如小时候幼稚的因为弟弟的出生而躲在被窝里，比如长大些后因为害怕考不上心仪学校担心着急。
比如孤身一人来到陌生城市，饿着肚子去打工，过年时候舍不得路费留在异乡。
还有那些忍着没流下泪的。
比如大雪纷飞的夜里，是老秦敲响了宿舍的门 没什么表情的说了句“我菜买多了 来吃饭”。除夕的烟火把黑夜照的骤亮，正喝酒的老秦起身去接电话，没讲几句就转身招呼：“源儿 你妈妈打来的”。
他接过电话时碰到老秦指尖生硬的茧，对方语气夸张的说要去街上看看烟花，留给他与父母说话的足够时间。
他想起自己三番五次的跑去铺子，求老秦收他作徒弟。对方气呼呼的把他赶走，嘟囔“小孩子瞎凑热闹，回去好好念书”。
可他不死心，一次次的叩响铺门，最后看老人一脸没辙的开门 叹气讲：“来了就不能半途而废”。
“这行赚不了钱，你学这个做什么”
“我就是不该听我儿子的，帮忙照顾你那么个毛头小子”
“你来城里是读书的，上课去，你们老师比我厉害多了”
“我就是个对付木头的，等新鲜劲过去，你就会走了……”
“我就是不想你吃苦……你那么小个孩子”
他一遍遍听老秦唠叨，只咧着嘴笑起来讲：“没事，我就是个木头啊”。
怀里的人渐渐平静下来，王俊凯安慰的轻抚对方背脊。他不知宽慰的话要怎样说才好听，甚至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
他看了眼栅栏边已凋谢的昙花，想着 来年吧 来年也不迟。
王源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离开那怀抱，视线里是对方拿着的相机正停格在白芷花朵就要绽放的瞬间，然后听对方笑笑讲：“一起看吗？花都开好了”。
【十七】
王源去厨房做早餐，煮些粥又煎了鸡蛋火腿，一边念叨“最近我买了几本学做菜的书，不过还不算熟练”。王俊凯坐在餐桌边，看他已不露生疏的动作，问“不再请个保姆吗？”。
王源听这话时顿了顿动作，也不答，没半分钟便把碗盘端上桌，在王俊凯对面坐下。
“我有个事想和你说”，他喝了口茶，看对方大口吃饭模样想起昨夜整晚的等候，忽然略感抱歉的小声讲：“饿了吧”。
王俊凯抬头，眼前的人正环着双臂靠在桌上 倾过些身子来，那副瞳孔在日光里是温润的浅褐色，能在里头清晰看见自己的模样，疲累的脸以及有些乱遭的头发。
他不记得与之对望了多久，视线角落的茶杯正散来热气，玻璃杯壁被氲得模糊 像胸腔里湿润安稳的心拍。
如果接下来没有破坏气氛的喷嚏，王俊凯甚至希望这一目光交汇能持续到阳光褪去，而不是懊恼的吸着鼻子 闷着鼻音撤回话题讲：“要说什么事？”。
王源皱皱眉头 问“感冒了？”，一边起身倒来杯温水。
王俊凯摇头 说“大概是累了”，语落又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他说话时王源已找来些感冒药，泡袋冲剂摆在桌上。王俊凯看了眼 瘪嘴讨饶“我没事 休息下就好了”。
“怕苦？”王源挑挑眉毛 把杯子推近些。
“没……没有”眼看被识破只好一鼓作气把药喝个精光，王俊凯没忍住吐了吐舌头，还未从这苦味里逃脱手心便被塞进颗糖来。
透明的包装纸，粉色的糖果，他不禁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儿”，一面还是动手拆开糖纸。
糖果放进嘴里，抿了抿，淡香甜味漫入喉咙，正想着“是蜜桃味”，便听对方不轻不响的说道：“留下吧”。
语气是淡的，又确实透着认真，王俊凯愣了愣 想只不过打了几个喷嚏怎么对方就小题大做起来，安慰说：“没事的 回去睡一觉就好”，又打趣口吻的玩笑讲：“要是在你这睡了就不想走怎么办？”
“那就别走了”
王源坐直了身子，神色笃定的望过来，眼底却藏着不自信，他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由分说 可出了口还是逃不过请求意味。
“我是说…搬回来住吧”。
那些时候，王俊凯总隐约觉得日子里少了什么，从小楼搬离不过几周，忙着工作 忙着实现学生时候拍部纪录片的愿望，每一分钟都该是充实的，白天里常常劳碌的无暇吃饭喝水，到了夜晚又一沾上枕头就能迅速睡去，却又正是这样下意识的将时间塞满才愈发感觉身体的某个部分被一点点遮盖 成了缺失。
是因为王源吧，他对此并不怀疑。可又回想曾有过的潦草恋情，即便和恋人分隔再远再久都从未这样空落过。
思绪被分作两股，无数细小的念头像混乱的绳被紧紧拧起来 不敢松懈。
下意识的抓着这一股：今天的工作完成了吗 明天有哪些事必须提上日程；许久未和家人联系抽空打了电话去 不着心思的寒暄几句；屋里的牙膏用完了 牙刷也该换新的 攒下的脏衣服等休息日记得一道拿去干洗店；终于见到远居山里的老匠人，即便每个指节都结了茧 皮肤也划满皱纹，牙齿脱落到连咬字都再难听清，却依旧明明白白的透着风骨。
那么王源呢。明明全是毫不搭界的琐事总能不偏不倚的想起他，还以为这份叫做“王源”的心弦早被埋的严实。
王俊凯推开老匠人的屋门，吱呀一声是脑袋里崩断的绳，零落散开。他暗叹口气，忍不住想象王源老去后的模样，是否还是隐在小楼 伴着木香才能安睡，又会不会拥有即便化作尘土也要共度完此生的爱人……
身上是穿了好几天的外套，因跋山涉水的缘故看起来灰蒙蒙的，他随手掸了掸 又念起王源在家时常穿的棉质长袖，白色或杏色的，走到阳光照耀的地方便被映的透明，隐隐约约能看见对方背脊上突起的骨节。
待再回去木屋，同事们已完成采访正收拾器材，老匠人坐在床沿看手里的相框。王俊凯走过去 在一旁坐下。
黑白相片里是年轻的夫妻，姑娘梳着麻花辫搭在胸前，男孩想严肃些却还是掩不住嘴角笑意 青涩又美好。
老匠人把照片朝王俊凯递了递，因衰老而满布纹路的手指轻抚彼时姑娘的无暇面容，他的眼里没有伤感，依旧是照片里的幸福模样。
王俊凯看了小会，下意识从口袋翻出手机，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只打开某张早前偷拍王源的照片定睛望了许久，最后拿给老人看。
而对方看后笑着点了点头，只拍拍他肩膀讲：“走吧，早点回家”。
王俊凯的思绪从那张回程路上已设成手机壁纸的照片牵回，如今画面里的人正确确实实的坐在视线里，自顾念叨。
“我知道这要求挺任性的……你住这儿上班很远 也不方便”
“你应该有不少同事朋友吧 住在市里能常见面……之前待我这儿都没见你出去”
“也不是要你来干活，煮饭整理房间 这些现在我都学着呢……我自己能行”
见对桌的人不回话，王源越讲越局促，说话时下意识的胡乱打着手势。王俊凯一动不动的望着他，直到对方略显失望的低声讲：“要是你觉得不方便……就算了”。
“为什么？”，王俊凯听着 忍不住问。
为什么是搬回来这样的要求，为什么要一道生活，为什么被选中的人会是自己。
为什么脑袋里盘旋着“早点回家”的话，没多想就已抵达了小楼院口。
他偷偷考虑过一些事，比如再也抑不住这份恋慕该怎样做，若说出口会不会令对方从此避而远之，藏在心底又会不会被自己的嫉妒与占有打倒。
暧昧与爱情终究是两回事，一旦面对后者便不自觉的没了底气，再看不透对方任何心思。而正因是王源，才不愿抱着“试一试 大不了作回朋友”的想法随心应付，不知何时变得小心谨慎 生怕失去，又期待拥有与之偕老的幸运。
“为什么呢……”另一边的王源捧着水杯沉默小会后忽然神色认真的答道：“因为有你在的时候 它特别像个家吧”。
这之后的几天王源依旧每日起早去医院探病 到了深夜才走，老秦的儿子从外省赶来，就是王源念中学那会儿劝他学绘画的秦老师。
自离开家乡后王源便再未见过他，虽逢年过节会打个电话问候，可真当发觉对方已白了两鬓才对所谓年岁流逝有些实感。
这天早上王源走进病房时 老秦已能半坐起身与旁人说话了，儿子儿媳和孙子围坐床边，王源见状想退出门 免得打扰，被老秦见到招手说：“怎么又来了 工作呢”。
老秦见到孩子们来心里是欢喜的，不过嘴硬总说不出好听的话，大家都明白 只相视笑笑，一旁秦老师说：“过来吧 别在门口站着”。
王源摇头 讲“不打扰你们家里人说话 我等会儿再来”，话还未落就见老秦皱起眉头 提着音量讲：“都是一家人 搬个凳子来坐”。
王源拗不过他只好乖顺过去，秦老师拎出几袋老家特产递来 说“这些南方都吃不到吧，顺便给你煮了几个家乡菜 晚上回去热了吃”。
王源点头收下 说了谢谢，又听老师讲：“听说你一个人住，读书时候就独来独往的……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跟老师讲 不用客气”。
王源听罢想起王俊凯来，他从小就不愿多讲自己的事，和同学相处的怎样 有几个朋友 这些从不和家人讲，这会儿却忽然想说说 好让老秦和老师放心 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其实这段时间我和朋友一起住……”，刚要说起 响来敲门声，接着推门而入个白发老人，王源连忙起身让座，而对方和老秦一家招呼后竟转身看着他问：“你就是王源吧？”。
王源对眼前人毫没印象，正纳闷 见门外又有个年轻人拿着水果进来，定睛看 居然是王俊凯。
王俊凯喊刚才那老人作爷爷，走近先是问候了每个人，之后再彼此寒暄 无非是“几年不见都长那么高了”“在哪儿工作 处对象了没”。
王俊凯礼貌的一路附和，直到他爷爷笑说“年轻人也不爱跟我老头子一起，来了这边一直都住外面”，语罢望着王源 玩笑说：“听我孙子讲现在和你住一块儿？他要是给你捣乱了就揍他！”。
王源见老人家作势摆了摆拳头 忍不住笑起来，又想起昨天问王俊凯是否搬回小楼时对方并未给明确答案，一时免不了失落。
一边的王俊凯倒是忽然正经起来，没头没脑的对着老秦说了句“我会好好照顾王源儿的”，弄得大家一头雾水，只有老秦若有所思的沉默小会，末了点点头讲：“我们源儿是个好孩子，就是我没教好，有些地方随了我 不会说好听的话。”
“带他多出去看看，世界大，别像我 总倔在铺子里……”
“他就跟我亲孙子一样…你爷爷和我是至交 我就信你，我看不了多少日子了，源儿以后就麻烦你顾着点。”
王源看王俊凯边听边点头，这才略感明白的酸了酸鼻子，又赶忙摆手打断 讲“师傅你说什么呢……”。秦老师来插话换个话题 好活络下气氛，说：“爸 等您出院了 我们去源儿那坐坐，听说还有个小院子 特别清静？”
“恩 我那儿有几间空房，过些时候一起来吧”，王源在旁跟着附和，这回老秦不再唱反调 只点头讲：“好 等下回过节了就去”。
这天王源并未在医院待太久，想给许久未见的老秦一家多留些相处时间，快到午饭时候便道别要走。
王俊凯的爷爷说想再聊会话，让孙子先回。
王源与王俊凯并肩穿过医院的长长走道，身边是来往繁碌的医生病患。在老秦入院前王源不是个会想太多的人，这几天总往医院跑 见到些事 忍不住多少感慨。
两人从电梯出来，迎上刚从手术室推来的病人，还带着麻药未醒，身体各处牵着管子，身边无人跟随。
王源看了眼，下意识的念叨：“我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吧……”，而王俊凯抬手扶过他肩膀 好给来人让出路来，安慰似的回道：“人总会老，等到了那时候我也会陪着你”。
走出住院楼是意外的艳阳高照，王俊凯没发觉王源在踏入光亮的那一刻低头笑了笑，他迫不及待的带王源走向停车场，在某部新车边站定 帮忙开了门问：“回家？”
王源探了眼后排放满当的行李，没多问一句 只点了点头。
王俊凯关上车门，正自觉有趣的想着“这会儿算是载上全部家当了吧”，口袋里的电话又一次响起，他拿出来看了眼，还是蒋晨然。
这回没等他接 铃声便落了，没两秒传来条简讯写“这是为王源好 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而王俊凯一改之前的漠视 回复去“你定个时间 见面谈”。
见他没进车里，王源敲了敲玻璃窗示意。正午的阳光太过刺眼，他眯着眼向外望 恍惚间遇到对方逆光而来的视线。
王源忽然想起王俊凯出差的那几日，自己陪在病倒的老秦身边，夜里他喃喃不休 说那些怕再也无法传达的话。
他说“您还记得我大学时候喜欢的那位画家吗 最近他打电话来说想合作 感觉特别不真实”。
他说“我的姐夫总发孩子的照片来，虽然还没见过面，但我也是当舅舅的人了”。
他说“好几年没回家 等今年春节了想回去一趟，您也和我一道去吧，去看看秦老师他们”。
他说“师傅 我有喜欢的人了，一直没和您说。”
“他个子比我高点，大我一岁，工作挺努力的，做饭特别好吃”。
“等您醒了 我带他来见见你吧。他啊 和我一个姓。”
“名字 叫王俊凯”。
【十八】
王俊凯见到蒋晨然是在几天后，午休时正要外出吃饭，一出电梯就碰上对方正等在写字楼大厅。
身旁几个过路的女同事小声议论起来，前些日子蒋晨然开始在媒体上展露头角，杂志或访谈，以艺术品鉴赏人的身份，而女人们则对他的工作关心不太多，只记住那男人味的好看面容以及富家子弟的背景。
“一起吃个饭？”对方起身走近了问。
王俊凯点点头，跟着迈出大门。
两人去了附近巷子里的小餐馆，装修谈不上档次，都是些家常菜。
“不介意吧？”问这话的居然是蒋晨然。王俊凯回了声“恩”，心里略不是滋味。
这股说不出的憋闷感全来自于意识到对方的优秀，那种货真价实的 自己无法赶超的优秀。
在上回访谈后王俊凯便抽空查阅过蒋晨然的资料，先不讲显赫家世，光他本人的求学创业历程就足以令同龄的自己退敬三分。
“来点酒吗？”蒋晨然看了看菜单问。王俊凯酒量不错，但碍着还要工作，只点头说：“啤酒吧，一瓶就好”。
蒋晨然回头喊了声老板，利索的点完酒菜，又递来筷子。
啤酒立马上了桌，王俊凯见对方不慌不忙的开瓶 又回头再要份凉菜 显然有些耐不住了，便直截了当的说道：“是想让我帮忙劝王源吧？”
显而易见的事偏要问出口，才好稍许平稳些情绪里的不自在 顺便抓些明知只有自己在意的胜利感，不知为何面对蒋晨然这样的人物会忽然没了底气，到底是因不属同一世界的落差感，还是明白对方的确与王源交情匪浅。
王俊凯不知该用哪种身份对话，明明可以毫不理会或拒之千里，偏偏脑袋里隐约念着“对面坐着情敌”的心思，惹得自己像个恋爱中无法淡然的小女生 就快藏不住语气里的局促。
出乎意料的，蒋晨然竟没一点要掩饰的意思，只笑笑后推来倒满酒的杯子，主动碰了杯后不紧不慢的说：“我喜欢王源 你应该知道”。
王俊凯愣了愣，一时接不上话来，惊异于对方语气中的笃定坦白。
“这件事对他未来的职业生涯有多大影响 你也一定明白，这个时代光有手艺成不了气候，金子那么多 要当发光发亮的那一颗并不容易。”
蒋晨然将杯里的酒喝完 又满上，抬眼望过来说：“而我愿意做他的伯乐，这一点和是否喜欢他无关”。
在这一刻王俊凯忽然有些理解为何性格南辕北辙的两人会成为好友，比起其中藏着的感情 或许更多是对于手中事业的真诚与执着。
在这一方面他们是相同的，谈起早已准备用一生去完善的东西时 眼里有着另旁人足以羡慕与尊敬的光亮。
“所以 你会帮我吗？”
王俊凯不作声，只低头喝了几口酒 最后干脆将酒瓶拿来一饮而尽，接着抬起头笑笑讲：“会 因为我喜欢他”。
王俊凯走出小餐馆时已过下午的上班时间，想着要不翘班算了 去找个地方逛逛。而这想法还未具体 口袋里的电话便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现在的心情可没耐心应对推销电话，他按了接听键 刚想说抱歉 就听对面响起王源的声音。
“我买了手机 还不是很会用软件 所以就打电话了”
信号那一头的人不好意思的笑笑，王俊凯则在路过的长椅坐下，没说话。
“喂你听得到吗？”
已是深冬了，街边树叶早已落完 枝干突兀的刺向天空。
“喂？……难道我打错了”对方有些尴尬的嘟囔着。
所幸即便是零下十几度的气温 今天依旧有大片阳光，王俊凯抬头眯起眼，没头没脑的想象起夏日时候满目苍绿的模样。
“我说 王源儿啊”
“恩？……能听到了吗？”
“等过年了 带我去你老家看看吧”
“怎么突然说这个？”
“到春天 也抽时间也去我那儿玩，那个季节路边全是花 特别好看”
“……”
“再是夏天 夏天我们去海边，你应该还没见过海吧？你那么爱吃海鲜 一定得去一次”
“那秋天呢？”王源顺着他话语问道。
“秋天……秋天我送你去机场”，王俊凯顿了小会 偷偷深呼口气，电话那头却未再接话，他忽然想起搬离小楼那天自己站在山路口不住回望的心情，明明想着要把对方永远藏在身后山林中 好不被人发现。
“王源儿……”劝说的话早已想好 却还是梗在喉咙，少了勇气。
“冬天呢？下一个冬天我们做什么？”王源故作期待语气的在另头问道，略过不愿想象的秋冬更迭。
而王俊凯只松口气般的吸了吸鼻子 讲：“冬天的话我们哪儿也不去 就待在小楼……我教你打电动 或者只看电影……傍晚我们去市场买菜 我做饭给你吃 你只要在餐桌边等着就好。”
“然后呢？”
“然后……”王俊凯试图对着日光睁开眼，金亮光晕占满视线，而再眨眼时仿佛能看见无边黑暗中隐约漂浮的白色的光。
他闭着眼去寻找，一边喃喃说道：“然后 和我恋爱吧。”
这天夜里两人分别回到小楼，像无事发生一样，王俊凯进门口熟络的褪下鞋子 朝屋内喊了句：“我回来了”。王源迎出来，对他笑笑，递过杯花茶说：“白天去医院时候秦老师给的”。
王俊凯接下喝了几口，刚刚好的温度，不烫不凉，泡散的花茶落一瓣在嘴里，他嚼了嚼 好像是甜的 又好像还留着涩。
“还要吗？”王源见杯里水已见底 问道。王俊凯则不说话 端着杯子望向他许久，久到忘了推开院门前还不断告诫自己要知隐忍 不让那份告白成负担，久到记不起要装作一切如往常 没有谁将离开。
久到他忍不住探过身子，在亲吻落下前先空留一秒给对方拒绝机会，却看面前男人抿着嘴角轻闭上眼。
他想起自己从前偷过的吻，想起曾故作若无其事牵起的手。
想起某天两人坐在沙发上一道看部无聊电视剧，那是许久之前，王俊凯还未搬出小楼前。
屋里只听时钟针摆，身边的人随即打了几个哈欠，再下一秒便不着声息的靠过来，电视屏幕变幻的光影印在对方睡去的脸上，斑斓莫测。
我喜欢你，电视剧里的男主人公站在大雨里喊道。烂俗的告白桥段，老套的剧情，而在那一天却成了两人脑袋里深切的画面。
“我喜欢你”，电视剧外的他小心念叨 心扑通直跳，又害怕这份紧张由皮肤传达 被对方发现，便轻着动作低头打探。
他看见靠在肩膀的人轻轻眨了眨眼，似乎想装作熟睡却还是忍不住 不好意思的挪了挪脑袋。
“我喜欢你”
他像什么都没发现，提高了些音量重复道。
电视剧集已到尾声，男女主角牵着手在海边漫步，音乐响起掺着海浪声，夜幕渐垂 相叠的剪影拥吻至终。
他知道他早就醒来，他也明白自己装睡的把戏被拆穿，可他们谁也不说，只都迎光亮看去，让温热空气保守这甜美秘密。
最终他停下了快要贴近的鼻息，换去一个拥抱，在暖色灯光里摊开手掌紧覆对方背脊。指尖随那因消瘦而凸起的骨节一点点触及，直至颈后。
他想着来年吧，等来年，与将再度绽放的花一道去实现期待里的吻也不迟。此时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该做，将恋慕着的人环在怀里，不再依赖暧昧去流露心声。
他要看着他的眼睛，祈祷自己的模样能牢牢锁入那双眸里，不由时光抹淡。他要用清晰而坦然的声音去传达，一字一句，刻成誓言。
他说：“王源儿 我喜欢你”。
这一年的冬天比想象的要漫长许多，老秦终于在冬末时被准许回家静养，出院那天他皱眉头念叨再也不来这满是消毒水味的地方，一边又嘟囔现在健康的很 又能重开铺子了。
老秦的家人在一旁应声附和，当真没人阻拦 老秦又沉默下来，最后小声讲“算了 不折腾了”。
王俊凯开车到医院来接，王源在后面帮忙拿东西，他看着对方好脾气哄老人家的模样，忽然错觉彼此已成家人。
他们把老秦接回小楼住，秦老师碍于工作不得不回老家去，留父亲一人又不放心，便托付给王源。
把原本王俊凯住着的客房重新整理，床头放好老秦睡前必读的书，也有听戏用的收音机 把玩用的木头摆件。
王俊凯则睡去王源屋里，搬东西那天王源忽然问“睡一张床吗”，王俊凯稍红了脸，结果被王源取笑整个下午。
日子在还未褪去的冬寒里变得暖味起来，王俊凯的爷爷偶尔来小楼串门，看看交好一生的挚友 也看看两个孩子。
王源守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将老秦悉心照看，最近他学了许多菜，都是老人爱吃的口味。
白天他目送王俊凯出门工作，回屋里煮了早饭扶老秦起床，把热粥放进对方手里。太阳正好的时候老秦喜欢去院子里晒太阳，有时坐在藤椅摇啊摇的就眯眼睡去。头两回王源以为对方又发病了 心惊胆战的去探鼻息，发现不过是睡着后又暗叹自己的胆小。
仿佛已经是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时光。王源放下手里筹备工作室的资料，回头看了眼挂钟 就快到王俊凯归家的钟点，窗外是红橘色的晚霞，他正要起身去准备晚餐，忽然听正坐一旁读报的老秦问：“源儿 和俊凯过的好吗？”
王源转身去，老人的表情有点别扭，像对这忍不住透露的关心稍显后悔。之后不自在的咳嗽两声，又低声讲：“你选的人 师傅信他”。
厨房的水开了，响起滚烫沸腾，王源说了句“我给您泡茶” 便起身离开。
他站在窗边，手里的玻璃杯被染成夕阳颜色，滴绿的茶尖立在水中，不远处传来汽车声。他抬起头，正关好车门的王俊凯也恰好望过来，对方动作夸张的挥了挥手 一边提了提顺道买的水果示意。
“师傅……”，王源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转回身笑着说：“我带喜欢的人 来看您了”。
【十九】
王源在这一年的春节终于踏上北去的列车，同行的还有几番劝说才愿去儿子那过年的老秦，以及为实现“春节时一道去王源老家”这一约定的王俊凯。
家乡本不算太远，搭飞机不过两小时余的功夫，但碍着老秦的要求还是选了要十几个钟头才可抵达的铁路。
窗外景色不知从何时变得另番味道，江南的娟秀气氛逐渐褪去，经历静逸村落，突兀凌厉的山脊，再到因寒冬徒留枝干的树林。
到了夜里竟飘起雪来，车内走道已暗了廊灯，王源一时无眠便起身去车厢尾端 想看看外头光景。
“和家里通过电话了吧？”
见他离开床铺于是轻声跟来的王俊凯问道，王源回头 答非所问的讲：“好几年没回去了”。
王俊凯不太明白对方此刻感受，自己从小到大都被家人宠在手心，哪怕离家几日母亲也会忍不住打来好些电话嘘寒问暖，每每假期更是一早被催促着回家，满桌可口饭菜等候。
而自认识王源以来，却从未见其与家里联络。王源也鲜少提及家事，唯有此程出发前才应着王俊凯要求聊过一些。
王源侧靠着车门看玻璃窗外掺加在风与夜里的雪，车厢内静的没一点动静，只有因飞快前行而轰响的车轮声。
王俊凯望着对方不发一言的模样 想问问他可曾想家，时隔多年踏上返乡的路是何样心情，刚成年时负上梦想固执离开 现也算小有成就 是否就算得上未辜负年少的倔强与赤子心。而在一切问出口前，咫尺外晶亮又温润的眼眸就已经给了答案。他忍不住伸手去抱抱那黑暗里单薄的肩膀，好环住这孤单太久的独立坚强。
“要是爸妈能喜欢我就好了”王俊凯牵了牵他的手 抚过那掌心茧印时笑着说道。
列车在太阳升起后准点驶入这座北方城市，王俊凯提前起身收拾好三人行李，之后轻拍王源背脊将他叫醒。
“王源儿 我们到家了”
比起南下求学的江南城市，王源的家乡 更多的是一眼望尽的简单和冬季里免不去的萧瑟，哪怕正值大年三十 除去主路两边挂着的红灯笼再没多少热闹。
镇里的火车站很小，只有两个月台，刚走下列车就能闻见空气里隐约的柴火味，大约是不远处的人家正早起生火 煮着一锅好粥。
秦老师早就等在检票口外，碰头后与两人寒暄几句 说车就停在附近干脆捎他们一程。
王俊凯没问为何不见王源家人，想着这大概也算对方不着痕迹的体贴，总不愿给任何人带去劳烦。
老秦开着车向王源家去，一路免不了说说这些年家乡变化，也回忆王源还念中学时的青涩模样。
王俊凯坐在后排向前探着脑袋 好将每个字句都听得仔细，生怕错过什么，不时点点头又笑笑，惹得一旁的王源不好意思起来，几次摆手制止话题。
汽车沿不知名的小路拐了几个弯，最后停在某个巷子口。王源对老秦唠叨了两三遍要注意休息饮食才肯离开，被老人隔着玻璃窗碎念“快走快走 怎么小孩子比我还啰嗦”。而他只嘿嘿笑两下 之后告别说：“师傅 过几天我再来看您”。
一直跟在后头的王俊凯两手拎满了见面礼，烟酒水果 还有些保健品，王源说不必要置办，可他严肃又玩笑的反驳“第一次见爸妈怎么能空着手”。
这会儿王源意外的多话起来，时不时回头讲：“我家不大 就两间屋子，和邻居公用个天井……”“今天我姐应该也在家，我弟放寒假了，家里得更挤了吧……”“小时候我和我姐睡一间 隔着墙都能听见邻居说话声……”。
“王源儿”，王俊凯见他越讲越局促 当然察觉其中意思，对方是怕他这城里人嫌弃，于是打断说：“我觉得这地方特别好，等年纪大了来养老肯定合适”。
王源听这话 才稍镇定的点了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 回头发现已抵达家门外。
曾经锈迹斑斑的铁门不知何时刷上了墨绿色新漆，光亮崭新的。王源看了两遍门牌确认 终于暗吸口气 抬手轻叩两下。
没几秒便听不远地方有脚步声渐进，他条件反射的站直身子 小退半步，被身后的王俊凯拿手臂抵了抵 安慰说“去吧”。
这才又重新站前一些 指尖捏着衣摆，这让他莫名想起年少时和父母坦白考上美院的夜晚 与此时心情微妙相叠，一边随传来的解锁声顺势拉开了门。
“妈…”
出现在眼前的是位中年妇人，灰白头发 穿着棉袄 套了围裙。
王源喊她的声音囫囵在喉咙，和着说话时散出的白气，模糊一片。
他试着再喊一次，却依旧成了空，而妇人只毫不在意的全心打量太久未见的孩子。
约过了有半分钟那么久，王源母亲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侧身让出道来，她装作擦拭额头的偷抹了眼角，又两手紧紧捏着围裙笑道：“正做着菜呢 都是你爱吃的”。
门内的一切都还是记忆中模样，王源走在前面，穿过铺着湿漉石块的天井，路过堆杂物用的不见光角落，再向前便是过道尽头 左手边是卧室 右边则是厨房。
他停在两屋之间，终于朝正散来菜香的那面 不轻不响的喊了声“爸”。而过了十几秒才有位黑瘦的中年男人走出房门 手里是沾满面粉的擀面杖 故作淡然的回了句“来啦”。
待一家人围坐在即作卧室又作客厅的屋子内 已是午饭时候，加上未满岁的小侄女共八个人 满满当当的甚至摆不下足够椅子。
王源的姐姐王晴是个性格开朗的女人，怀里抱着孩子，一面与弟弟闲聊，也不时和王俊凯搭话 算是活络了气氛。姐夫倒是比王俊凯想象的要沉闷些 或许是不熟悉的缘故 只见他一言不发的自顾吃菜，只在入座时点头招呼。
至于王源的弟弟 如今已是个高中生了，与哥哥的体型相反 弟弟的个子比王俊凯还要高半个头，皮肤晒得有些黑，话不多 眼神却分外自信。
“这是我的小儿子 王源去念大学那天 他还在上小学呢”，王源母亲笑着向王俊凯一一介绍家人，末了又讲：“在外面我们源源一定受你不少照顾吧…阿姨特别感谢你”。
王俊凯捧着被夹满菜色的饭碗，礼貌应答，而身边的王源不说话 只低头吃饭。
整顿午餐不过半小时的功夫，末了大家收好桌子便开始张罗年夜饭，王俊凯说要帮忙 于是在厨房与王源姐夫一道清洗碗筷。
除夕夜用的碗筷是与平日不同的，放在碗柜的最顶层，用棉布裹着。即使用过几十回还是崭新模样，象征吉祥的图纹印在碗壁和盘底。
王源姐夫负责把每份餐具里里外外清理干净，王俊凯则在一旁帮忙擦净，正当接过第一份碗碟时忽然听对方讲道：“王源以前就没什么朋友”。
“是吗……”王俊凯拿布把水擦去，回道。
“他读中学那会 关系最好的估计是我，那也是我为了追他姐 故意整天找他的”，姐夫说话时忽然笑笑 大概是想起从前的事，又讲：“所以他能带你回来，我们都很意外……”。
“不知道他们怎么看，但王源看你那眼神 我明白”
“王晴从以前就整天念叨她这个弟弟，王源去念大学 说要一个人在那边工作的时候 王晴整晚都睡不好觉……”
“我们现在也有孩子了，很多事到了这个地步才懂……家人这东西没法替代 不一样 它断不了”
他自顾说着 将最后一只瓷碟递过来，定定的看了王俊凯一眼。
“王源把你当家人，希望你也是”。
之后王俊凯随姐夫出门买酒的光景，王源还坐在天井里和父亲一道包饺子，母亲则在厨房起了锅准备晚餐。
父亲把饺子馅拌好，面皮洒了面粉铺开。王源上回包饺子还是高三那年春节，这会手上有点生疏，动作慢些。
包了一个，模样歪歪扭扭的，一旁父亲接过去 指腹捎点力气就变回好看样子。王源不说话 仔细看，到了第三四个就已能包的和父亲手里的一样。
“你妈说 你在外面学手艺？”，父亲把包好的饺子摞整齐，没看他 沉着声音问。
王源点点头，对方又讲：“花了那么多力气 那么多钱，硬要去读什么美院，最后做个木匠？”
王源明白这顿训是迟早的，哪怕七八年不回家 还是躲不掉。
他呼了口气，做好挨训准备，也不反驳解释，但事实上父亲并没有气恼口吻，只不紧不慢的讲：“既然这样，这些年在家多好……木匠师傅我们这儿也有……”
王源没想会是这番话，忽然不自在起来，抬手擦擦鼻子 留下道面粉印。
父亲则放下饺子 起身进了屋，再落座时从口袋掏出本存折，塞进王源怀里。
“这些年你寄回来的钱 你妈都给存着了，我们那么小个镇子，没用钱的地方。”
王源翻开存折看到最后的数字 猜想比自己寄的还要多，这原是给父母的养老钱，他希望父亲能早些离开工厂，常与儿女在一起 安心享受天伦之乐。
“这你们留着……”他正递回去 被父亲推了推制止。
“你要去国外的事我们听说了，你的朋友前两天打电话来讲的……”父亲说这话时 王俊凯正好拎着酒回来，路过天井朝父子俩笑了笑招呼。
待他离开后，王源父亲才收回目光，又难得的看了儿子许久，讲：“爸没文化 是个粗人，你们那些艺术的事 爸妈都不懂，但俊凯说了 你在外边算出息，不是每个人都能到国外去发展……”
“去外面要很多钱，爸厂里 厂长的儿子就去外头读书，听说吃个饭都好几百？”
“钱你省着花，爸妈用不着，以后也别寄钱了，工作的事要紧……”
“有空了 就回来看看，你妈想你，还有你姐……等明年这个时候你小侄女都会说话了，来看看他 让他学叫你舅舅……”
“还有俊凯这个人，挺好的，那天电话里跟我们解释了快个把钟头，我们那么多不明白，他也不嫌麻烦……你妈喜欢他，知道你们关系那么好 刚跟我说 像多了个儿子一样……”
“好的朋友能一辈子，你和另外俩姐弟都不像，他俩我不担心，你从小独来独往的……现在我们看到俊凯 就放心多了”
王源安静听父亲断断续续的说着，手里的存折来回摩挲覆了层白色，字模模糊糊的。
他没有后悔过年少间的“意气用事”，也不曾想若再来一遍会安心留在家乡，他对十八岁时候的决定从未后悔，却也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从前自以为是的倔强或独立并不完全，否则就不会在搬进小楼的那天连夜种下满院子的昙花。
那是一个念想，不说清也不向任何人解释，或许甚至从未当真期待过它的结果，只为每天看上一眼就回忆起儿时父亲带回的那一株。
他羡慕吗，对于父亲悉心照料花儿的模样，从工厂下班回家 头一件事就去屋里看看那盆不声响的植物，只为一个无期无限的花开时光。
他失望吗，自己不知何时也偷偷跟着期待起来，却在所有人都目睹奇迹的夜晚轻易错过。
他就是它吗，一样的沉默又暗自较着劲长大，心里许着灿烂的未来 要在黑暗里生出截然相反的洁白的花来，而父亲眼里它的成长是否也重叠了儿子的模样。
王源看了眼堆在墙角曾经载着那株昙花的泥盆，如今混着尘土空空荡荡，自己离开后的日子里它又开过多少回。
而父亲沿他的目光望去，仿佛明白他所想，小声念叨：“好多年不种了，你一走它就落蕾了。”
这年的除夕夜是王源家近十年来最齐人的一回，王俊凯陪着王源父亲喝了许多酒，王源也稍沾了点 不过没几杯就窝去床上睡了。
王源母亲坐在桌边听大家说话，不时笑笑。
电视里的春节晚会已到倒计时部分，那首难忘今宵唱了多少回 还是没有变。
趁着大伙转头看节目的功夫，王源母亲从桌底悄悄塞了对玉佩到王俊凯手里，压着声音讲：“家里没什么值钱的，这个你和源源留着”。
是两人的生肖图案，像大多数传统家庭那样，家里的孩子出生 父母便会置办块类似玉佩，系着红绳套在小孩脖颈 象征平安如意。
这个家的三姐弟因经济原因都未有过，如今交给王俊凯的也是老夫妇年前拿出积蓄跑去城里几番挑选的。
“阿姨 这个您亲自给他吧，王源儿会高兴的”
“没事 都一样……”老妇人将东西放在王俊凯掌心 又覆了覆他轻握的拳头 嘱咐：“以后常回来看看”。
【二十】
王俊凯在年初二一早便启程回老家，王源则在镇里多待了几日，也趁着空闲和父母去给师傅和秦老师拜年。
房门打开的时候，老秦正坐在客厅和孙子看电视，地上散了几个木质玩具，是前段日子老秦亲手给孙子做的。
老秦依旧是那副不喜不乐的样子，可王源偶尔望去 好几次见老人陪孙子玩耍时不禁笑着，但一有人靠近 就立马板起脸。
王源不说破，只走去坐在一边 讲了接下来工作上的打算。老秦认真听，末了说“年轻人的想法我跟不上了，不忘本就好，手艺没练住 别的都是空。”
王源点头，又问过几天来接他一道走吗，而这回老秦想了会，摆手说不用了，之后摸出把钥匙递过来。
那是装裱铺的钥匙 系着根红带子，当学徒的多少日子里，王源总在凌晨摸着钥匙去关铺门，作门挡用的木头条板一块块搬来嵌在卡槽里，等全都置好扣上门锁已能见到几缕晨光。
这把钥匙对老秦有多少意味 王源心中了解，他没有多问，只收下握在手里说“我会保管好的”。
而他不明白的是年迈之人总会对自己的期限有着无法言说的预感，此日一别，王源竟再未见过师傅。
师徒二人最后的对话停留在欲言又止里，王源离开前被老秦叫住，对方沉默小会 最终什么也没讲。
就像王源初次踏入铺子的那天，这个看似顽固又难应付的老头 没什么表情的站在他对面，粗糙黝黑的双手被昏黄灯光映的愈加斑驳，他的一生都缠绕着木屑的清淡气味，哪怕离铺子千万里远，王源依旧能清晰想象老人穿着工作衫的模样。
他们甚至没有道别，老秦沉默的挥挥手，一边牵着小跑来与客人们说再见的孙子。门外是凌冽的深冬寒风，小区里忽然响起鞭炮声，劈啪作响再听不见人说话。
或许某一刻 老秦曾嘱咐过什么，王源在转头的瞬间恍然觉得对方动了动 随即又抿紧了嘴。他猜只是句新年快乐吧 便未追究。
王源在元宵日的清晨坐上返回南方的列车，没让任何人送行，只背个双肩包就走了。没了上回塞满脸盆棉被的编织袋子，却似肩负更多。
这一年的雪期比往年要长一些，来时的路已满眼皑皑，又经整日颠簸 回到小楼早过午夜。
春节时候山里鲜有的邻居大多离开，积起厚雪的山路只露着一排足迹。王源想是王俊凯更早到家了，他心情不错的踩进对方的鞋印里，一路顺着走。
走到山路拐角便看见院里亮着灯，没有来时街上的红灯笼 城里的鞭炮声也早已听不见，可这座木色房子在王源看来却令人格外温暖安心。
他走近院外的栅栏，不急着进去，一楼的落地窗透着王俊凯的模样 穿件驼色毛衣 袖子卷起些许 正站在桌边拆开一包新茶。
“王俊凯”
王源试着叫他，用对方根本听不见的音量。王俊凯当然未发觉 自顾往杯里倒水。
“王俊凯！”
他提高点音量，觉得有趣 又连着叫了几声。
“王俊凯这边” “喂王俊凯” “听得见吗王俊凯 ”
王源自言自语玩了几回便打算进屋了，却在要离开瞬间 见对方当真抬眼看来。
他的手臂还滑稽的停在半空 像个半吊子的招呼 踮着脚 做着鬼脸，王俊凯见他这模样先是定了定 接着忍不住笑起来。
“干嘛呢”
对方隔着玻璃一字一顿的讲，王源尴尬的放下手 不好意思的咳两声，最后用小的可怜的音量别别扭扭的嘟囔句：“想你了”。
按照往年，王源会停工到四月 直到春暖花开，今年却在王俊凯恢复工作的那日 也一道去了市里。
他需要办妥一些材料，签证 机票 几份合同，他与蒋晨然约在咖啡店，对方递来几张照片 是正在国外筹备的工作室 已经即将合作的几位艺术家。
“会紧张吗？”蒋晨然见他已看完，笑着问。而王源只耸耸肩讲：“要是搞砸了 大不了回装裱铺呗”。
蒋晨然听罢放心的笑笑，两人确定完启程时间后，他忽然表情认真的放下杯子 清了两下嗓。
“走之前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王源从没见他这般不自然过，也不免跟着坐直了身子。
蒋晨然望了他小会，深冬的阳光肆无忌惮的透过玻璃墙照在王源脸上，他的瞳孔与皮肤都仿佛将变得透明 似近又远。
这就像王源长久来在蒋晨然心中的模样，在咫尺 却永不可及。
大概是预料到告白注定失败，干脆连语气都变得轻松起来，蒋晨然无奈的呼了口气 说：“我一直都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王源虽喜欢上身为同性的王俊凯，却从未想自己也会被同样爱慕。他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随即不知所措的喝了口水。
“你不用放在心上”，蒋晨然见状连忙摆手 示意他别在意：“以前我觉得我有机会，不过后来……”
“说出口了好像也没那么难过……”蒋晨然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发，又笑着晃晃合同说：“以后我们就是赞助人和……”
“是朋友”，王源打断对方的话，语气笃定讲：“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蒋晨然见他说话时直直望来的眼神，才明白哪来一回失败告白便能终结的感情，而挚友的身份对他而言伤感却又最安慰，唯有点点头说句“谢谢”。
启程的日子定在三月末，还未来得及看这江南小城的春色初倪。王源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口袋放着装裱铺的钥匙，看似不过一场短途旅行。
没有什么感人肺腑的告别，这天早晨王俊凯甚至因临时安排的出差无法送行，王源坐在候机室 想自己总是独自上路，却不再如少时那般迷惘或过分热血，因为手机里存着“回来那天来接你”的短讯，一切都不同了，他已拥有归处。
而外面的世界并非一帆风顺，难免门可罗雀的时期。往往是王源不急不躁的 总安慰蒋晨然说“我就是个木匠 能保手艺不生疏就很满足了”。
无论见到多宽广的视界，他的心里依旧被那幢小楼占据，他的花 他的猫，他远方的恋人。
在外的时间比预计的要长，本打算等工作室立稳了脚就回来，可归期一拖再拖 直至来年冬天。
那些日子 王俊凯每天算着时差给他来电，随便说两句便催促“早点休息”。电话那头的男人偷偷打了个哈欠，小心翼翼的透露想念。
“立夏了，上礼拜去看了你爸妈，都挺好的。”
“晴姐好像又怀了孩子，她说预感是个女儿。”
“我爸过来住了几天，说本想见见你。”
“大家都很想你，我也是。”
而其中 也有不愿听闻的消息。
大约第二年初春时候，王俊凯时隔一周才捎来电话，沉默小会 尽量平静的讲：“老秦走了”。
“是吗”
王源此时正在赶往新一场展览的途中，他叫停了的士，走进附近的公园。鸽子随他的到来四处散去，他褪下手套，在长椅坐下。
“老秦嘱咐我们别告诉你，说等事情都过去了再讲。”
“他走的平静，医生说没什么痛苦，也算幸运。”
“他说钥匙你留着，听说托秦老师给你寄了东西去。”
“还说什么了吗？”王源把脸埋进围巾里，尽量不被听出情绪的问。
“还有……他说 你是他唯一的徒弟。”
“铺子交给你 是他的运气。”
“王源儿……”
王源抹了把眼泪 又吸了吸鼻子 讲：“恩，我没事”。
没过几日，工作室便收到个邮递来的箱子，外头歪歪扭扭的 写着“源儿收”。
王源放下手里的活，拆开它，是再眼熟不过的 每天每夜摆在铺里的木匠工具，包裹用的皮布早起了褶，却能明显看出每件都被精心打磨翻新过，原本刻着秦字的地方都被磨平，新印上一个“源”。
“这些东西 就是匠人的手”那是王源初学时不小心磕坏其中一件，老秦气恼教训的话。而如今它们安安静静的躺在纸箱中，等候被赋予另一次生命，带着前人不灭的心。
再待王源回国那天，气温已开始回暖，新闻里念着三十年来最冷的冬天已经过去。
王俊凯站在接机口，彼此照面时忍不住拥抱许久，他吻了他 不顾周遭眼色。
回家的头一件事，便是两人一道买下了租住几年的小楼，王源打了块写有“王家”的木牌 挂在院门上。
他们把春光正好的下午浪费在山里，牵着手散步，也去邻居老夫妇家中喝茶聊天。
王俊凯在无法拒绝的公司聚会上将王源带去，以家属身份介绍，不远处的陈璐端着酒杯走来，故作不服气的玩笑说“居然是输给你了”。
王源在国内的日子没有闲着，而在参加完各式展览酒会后，最惬意的事 依旧是揣着块木材坐在院子里琢磨，王俊凯本在一旁看书 大概是阳光太好 不知何时已睡去。
他调皮的过去摸摸对方脑袋，又扯扯衣角，下一秒被一把揽进怀里，刚是气氛恰好的时候却听他肚子咕噜叫唤。
“我饿了……”王源不好意思的眨眨眼说。
地球两端往返的生活还在持续，不过两边工作都上了正轨，王源已能腾出更多时间待在小楼。只要关上院门，世界便独留两人，心甘情愿的只望着彼此过活。
还是有偶尔路过这里的游人，有那么几个认出满院子的昙花 好奇屋里究竟住着怎样的人。
“肯定是个怪老头”，游人笑着断定，然后牵起身旁恋人的手，朝未知的山路彼端走去。
【完】
谢谢你看:)
